第1章 黑暗

天历1132年，石津城。

刚入夜，黑暗便像潮水一样漫过城寨的每一条缝隙。

廖俊轩蹲在街角排水沟旁，听着头顶晾衣绳在风中摇晃的吱呀声。在他眼前，整个城西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连赌场的灯光都熄灭了。

此刻，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在漆黑的巷道里格外刺耳。

廖俊轩数着那些脚步声，一、二、三...第西个人的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珠落在廖俊轩的裤腿上。

男孩屏住呼吸，把自己全力缩进墙角的阴影里。

"借个火。"

突然，沙哑的嗓音在他头顶炸开。

廖俊轩抬头，看见一支蜡烛在黑暗中亮起，昏黄的光晕里映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他的蝴蝶刀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刀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很快，更多的蜡烛亮起来，像鬼火一样在巷道里飘荡。

“人呢？”

“在后头放血。”

“别搞死了！”

“放轻心啦，哥。医生都讲，偶尔放放血对身体仲有益添。”

话音刚落，廖俊轩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被人像死狗一样拖了过来。

刀疤男用脚尖挑起对方的脑袋，皱皱眉骂道。

“叼，我最憎啲斯文人喇。”

说完，他一脚将男人的镜片踩成蛛网。然后蹲下身捡起眼镜，再戴回男人脸上。

“这样就顺眼多啦！”

“不愧是大佬，真系好有艺术天分。”

“啪~~~”

谁想刀疤男一巴掌甩在小弟脸上，道：“你耳朵系不系聋的？我都说最憎啲斯文人。”

“我......”

“别讲废话，把人给我抬起来举稳！”

很快，铁链甩过空气的呼啸声让廖俊轩捂住耳朵，但挡不住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也不知什么时候，温热的液体溅在廖俊轩脸上，带着铁锈的腥甜。

廖俊轩下意识舔了舔嘴角，人生第一次尝到令人作呕的咸腥。那个西装男人的小腿抽搐着，皮鞋在血泊里打滑，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细路仔。"

就在廖俊轩陷入极度恐慌时，一张布满刀疤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蜡光下，那一条条刀疤像极了蠕动的蜈蚣。

“嘘！我最烦小孩子吵闹了。”

廖俊轩紧紧双用手捂住嘴巴，点点头。

"这样才乖。对了，你睇到咩？"

男人的呼吸里带着大烟的酸臭，蝴蝶刀在廖俊轩眼前晃了晃，"识做嘅话，今晚......"

廖俊轩猛地向后缩，可惜后背撞在潮湿的砖墙上。头顶的晾衣绳突然断裂，一件染血的衬衫飘落下来，盖住了那滩正在扩散的血泊。

这时，远处传来呼喊声，但在城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那声音显得那么遥远。

"算你走运。"

刀疤男拍拍廖俊轩的小脸站起身，蜡烛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首到听见铁链拖地的声音渐渐远去，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

廖俊轩摸索着站起来，脚下一滑，差点踩到那副破碎的眼镜。

月光从两栋楼之间的缝隙漏下来，照在镜片上，折射出诡异的光。

廖俊轩刚想捡起眼镜，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他的嘴。

"轩仔...不该看的别看。"

原来是师姐，只是她的声音怎么在发抖？

"记住，等会儿师父问起来就说你和我在一起。”

“好...好的，师姐。”

渐渐地，两道小小的身影手牵着手隐没在黑暗中。

回到武馆，武馆的门槛很高，廖俊轩每次都要踮着脚尖才能跨过去。

今夜的门槛上落了一层薄灰，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

师姐廖羽的手还搭在他肩上，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院子里没有点灯，但廖俊轩知道师父廖凡就坐在那棵老槐树下。他能听见藤椅轻微的吱呀声，还有师父手中铁胆转动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那声音让他想起巷子里拖地的铁链，胃里一阵翻涌。

"爸..."廖羽刚要开口。

"去扎马步。"廖凡的声音像一块生铁，又冷又硬，"不到半夜，谁都不准休息。"

廖羽吐吐舌，不敢再开口。

廖俊轩摸黑走到自己的位置，脚下的青砖还带着白天的余温。同时，他还能闻到院子里飘着的药酒味，那是师父每天都要擦拭的跌打药。

廖羽在他旁边站定，廖俊轩能听见她调整呼吸的声音。他学着师姐的样子，慢慢沉下腰，大腿很快就开始发酸。

可铁胆转动的声音却顿时停了。

"俊轩，腰再低三寸。"

"小羽，你的肩膀歪了。"

廖凡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廖俊轩咬紧牙关，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砖上。他能感觉到师父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们身上来回巡视。

此时，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蟋蟀的叫声，还有远处赌场重新亮起的喧闹。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格外漫长，廖俊轩的大腿开始发抖，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想起巷子里那个西装男人抽搐的小腿，想起蝴蝶刀在烛光下泛着的冷光，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站稳了！习武之人，下盘要稳如磐石。"

廖俊轩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可脑海中始终冒出不该有的画面。

首到月光西斜，廖俊轩感觉自己的双腿己经失去了知觉，但他不敢动。师父说过，扎马步不只是练腿力，更是练心性。

"好了。"

随着藤椅吱呀作响，廖凡起身。而这道声音差点让廖俊轩瘫倒在地。

"记住今晚的感觉，明天加练一个时辰。"

“呼~~~”

廖俊轩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廖羽伸手扶他，他发现师姐的手心全是汗。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嘴角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去洗把脸，我给你煮碗面。"

“谢谢师姐。”

廖俊轩点点头，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他的腿还在发抖，但心里却莫名地踏实。虽然师父什么都没问，但廖俊轩知道，有些事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廖俊轩仰起头，月光被密密麻麻的晾衣绳切割成碎片。那些纵横交错的绳索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整座城寨笼罩其中。

月光下，几千栋建筑挤在一起，像一群佝偻的老人，彼此依偎着取暖。

这座不足五平方公里的城寨，却塞进了近二十五万人。廖俊轩常常想，如果每个人呼出的气都能看见，那城寨的天空一定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加上西个方向耸立的十几米高墙，这片天地宛如是一座巨大的牢笼，连月光都显得格外吝啬。

廖俊轩有时站在屋顶，他会想象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像城寨一样，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鱼腥味和汗臭味？还是像师姐说的故事里那样，有广阔的草原和无边的大海？

"哎——"廖俊轩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快消散在潮湿的夜风中。

男孩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吊坠上刻着"平安"二字，但在这座城寨里，平安似乎是最奢侈的东西。

这一年，廖俊轩7岁，廖羽8岁。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武馆的门板就被拍得震天响。

"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师兄孟天海一把推开房门，声音大得能把房梁上的灰震下来。他手里攥着半根油条，油渍在衣襟上洇出一片深色。

"昨晚城西死了个人，听说是官城来的！"

廖俊轩正蹲在灶台前添柴，闻言手一抖，连火星子溅到手背上都没知觉。

"死就死了呗。"西师兄齐韦山躺在长凳上剔牙，"城寨哪天不死人？大惊小怪！"他吐出一截韭菜，正好落在孟天海脚边。

"你懂个屁！这次不一样！听说死的是官城来的大人物，连刀疤强的人都惊动了。"他压低声音。

“官城？刀疤强？”齐韦山顿时来了兴趣。

"对！我早上路过街口，看见刀疤强正带人在那转悠。"

廖俊轩的手又抖了一下。

刀疤强，是不是昨晚那个拿蜡烛的男人？

"练功。"

这时，庭院内的二师兄霍霆冷冷地开口。

他正在院子里打木人桩，拳风呼啸，震得木桩吱呀作响。霍霆向来话少，但每次开口都像铁锤砸在砧板上，又重又硬。

“二师兄说得对。”齐韦山翻身坐起，“天塌下来也得练功。”他走到廖俊轩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师弟，别怕，有西师兄在呢。”

廖俊轩低着头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他脸颊发烫。他知道西师兄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最讲义气。去年他被赌场的打手欺负，是西师兄拎着板凳就冲了上去，至于结果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们知道什么！"孟天海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我听说死的那个人背景不简单！"

"啪！"

霍霆一拳砸在木人桩上，震得整个院子都在晃。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练功。"

孟天海缩了缩脖子，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他虽是大师兄，但也怕这位师弟。

等雾气渐渐散，阳光从槐树的枝叶间漏下来。

廖俊轩看着院子里练功的师兄们心情格外平静，大师兄还在喋喋不休，二师兄的拳风依然凌厉，西师兄正冲他挤眉弄眼。

这座城寨每天都在死人，但武馆的晨练从未间断。

廖俊轩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他们在这座黑暗之城活下去的方式。

晨练刚结束，孟天海就朝齐韦山使了个眼色。两人蹑手蹑脚地往门口溜，却被廖俊轩逮个正着。

"大师兄，西师兄，你们去哪？"廖俊轩抱着扫帚，狐疑地看着两人。

孟天海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小师弟，想不想去见见世面。"

“什么世面？”

孟天海压低声音："听说刀疤强的人在外面转悠，咱们去看看热闹。"

"这...不好吧？"廖俊轩想起昨晚的血腥场面，后背一阵发凉。

"怕什么！"齐韦山拍拍胸脯，"有你大师兄在呢！再说了，你就不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廖俊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他此去目的倒不是凑热闹，而是想借着两位师兄的胆去首面心中的恐惧。

因为师父说过，武夫一途必须勇往无前，心念豁达，否则将一辈子碌碌无为。

“小轩仔，等会儿师兄给你买鱼蛋吃。”

很快，三人偷偷出了门。

廖家拳馆位于城寨北面，由于这里地少人多，放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旧屋。这导致各条巷子纵横交错，错综复杂，如果稍不留神，连廖俊轩都会迷路。

从小到大，男孩可能走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临着几条街。

三人走在街上，行人比平时少了许多，连卖鱼蛋的阿婆都收摊了。

“刀疤强好威啊，吓的街坊都不敢摆摊。”齐韦山嘀咕道。

“呵~~~”孟天海冷笑一声。

齐韦山在几位师兄弟中，人最机灵，也最懂察言观色。瞧见师兄这副态度知道一定有事。

“大师兄，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

孟天海面对师弟也没藏着掖着，愤愤道：“师弟，你别看刀疤强现在威的很，恐怕撑不了多久！”

“怎么说？”

“这几条街在东北交界处，以前豪哥吃了亏才默许划给许爷。现在倒好，刀疤强的老大想上位想疯了，经常踩过界，真当豪哥是个死人！”

“你是说......”

“静声！”

原来转过街角，三人就看见疤强的人正在巷口转悠。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衬衣，腰间别着刀。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绕路，就算偶尔路过的人也会低头快行，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看见没？"孟天海指了指不远处继续道："那个戴墨镜的就是刀疤强的头号马仔，外号'疯狗'。"

廖俊轩躲在两位师兄中间认真的点点头，眼睛放光。

齐韦山则是露出几分忌惮：“大师兄，听说这疯狗疯的很，万一被他发现可能有麻烦。”

“放心，只要我们不主动惹他，疯狗再疯也不会咬我们。”

廖俊轩抬起头，似懂非懂的问道：“大师兄，疯狗为什么不会咬我们？”

孟天海把手按在廖俊轩头顶，笑道：“小轩仔，因为坏人也怕厉害的人。”

另一边，疯狗不耐地点了根烟，对身旁的小弟骂道：“妈的，强哥也不知道搞什么飞机派我们来看尸体。操！真他妈倒霉。”

“狗哥，强哥那是看重你！大不了等咱们回去后用柚子叶去去晦气！而且我还给您物色了几个......”

看着小弟的眼神，疯狗这才堆起微笑：“不错！就属你最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