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进入一月的城寨，腊月朔风如剔骨钢刀，裹挟着腥臭的巷味在空气中呜咽盘旋。铅灰色的浓云沉甸甸地压在城寨上空，给这己然阴森的城寨又添了几分压抑。
城西西北角，廖俊轩着起毛的衣领，目光掠过锈蚀铁丝网外那片坟茔。
“阿杰，阿信应该会喜欢这里的。”
说话的正是那夜活下来的小五，男孩叼着半截皱巴巴的香烟，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他身后跟着个怀抱褪色布偶的丫头，布娃娃脖颈处歪歪扭扭缝着"小希"二字。
“很贵吧？”
小五嗤笑着碾灭烟头，自嘲道：“比起阿龙留下的货，不贵。”
廖俊轩没有再问，提着布袋往坟场的唯一入口走去。
只不过前脚刚跨过铁栏，门侧突然探出半张枯树皮似的脸，然后用缺了拇指的右手敲敲告示牌："十文钱，后生仔。"
廖俊轩眯眼盯着对方，原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
“打个折？”
“就十文。”
廖俊轩最终懒得还价，递出十文。
可轮到小五和小萌时，老人再次拦住他们。
“老头，不是给过钱了吗？”
老头喉间发出痰音，转头乜斜着两个半大孩子："细路，一人十文。"
"叼..."小五暗骂一声，脸上却是堆起笑容摸出烟盒，“爷，抽烟。”
老头贪婪地深吸两口，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棉裤上："我个仔是铜锣巷华哥，你知唔知？"
“听过，听过。”小五飞快点头。
“知就给钱啊。”
当二十枚铜板叮当落进铁罐，小五啐了口唾沫："睇大戏都冇咁贵。"
然后穿过生锈铁门时，他故意将门环撞得震天响。
“阿俊，阿杰和阿信的牌位在这边。”
小五小跑几步追上廖俊轩。
廖俊轩却是在打量这片占地不过2000方的坟地。
“没什么好看的啦，左侧是土葬区，葬的都是大佬。右侧是火葬区，给我们这些凡人用的。”
眼前的场景也确如小五所说，左侧的土葬区每个墓地都占据很大的区域，虽然被岁月和风霜侵蚀出了斑驳的痕迹，但也不难看出墓碑用料上乘，雕刻精美。
在强烈的对比下，右侧的土葬区就显得杂乱许多。一个个骨灰盒被安置在简易的木架上，一排挨着一排，就像是城寨里紧挨的旧楼。
可即使如此，能在城寨拥有一块墓碑，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奢望的。
说不定等他死后，就会被人丢到城外10里的乱葬岗，一把火烧干净。
几人走走停停，最后在第三排第二列的第五层找到阿杰的名字。
“阿信的名字呢？”
廖俊轩看牌位上就写着阿杰，所以很奇怪。
“诶~~~大家多年兄弟，骨灰混在一起总好过做孤魂野鬼。”
说着，小五接过廖俊轩手里的帆布袋。
"给你们捎了叉烧。"
他用冻裂的手指抠开铁盒，油纸包着的冷肉早就凝出白霜。
“还有阿杰你最爱吃的豆角，妈的比肉还贵。”
“阿信啊，你做事冲动，不过脑，到了下面就多睡睡。”
廖俊轩轻叹一声，蹲下身子取出元宝，蜡烛，香。
当冷风卷着纸灰掠过骨灰架，小萌踮脚把布娃娃摆在阿杰牌位旁。褪色的碎花裙摆扫过积灰，露出布偶后背歪扭的针脚，那是阿杰出事前夜替她缝的。
廖俊轩揉揉女孩的头顶，拿出一包烟，抽出三根斜插在骨灰架缝隙里。
“阿杰，一路走好，下面缺什么就给我托梦。”
说着，他用火柴擦了七下才窜起火苗，青烟贴着斑驳的木板蜿蜒爬升，在阿杰名字上方散成淡雾。
小五却是一个劲的只顾抽烟。
首到暮色渐浓，骨灰架深处传来纸钱燃烧的焦糊味。不知谁家的寡妇在哭，哭声被风揉成断续的呜咽。
“小俊哥。”
“怎么了？”
廖俊轩目光从那袅袅升腾的青烟上移开，落在小萌满是懵懂的脸上。
“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啊？”
廖俊轩愣了一下，微微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小萌平齐。
“小萌啊，人会死，就像这城寨里的旧楼，时间久了，经不住风吹雨打，就会倒掉。阿杰和阿信，他们在这城寨里经历了太多，身体和心都累了，所以就去了另一个地方休息。”
小萌眨了眨眼睛，小手紧攥着衣角，追问道：“那另一个地方好玩吗？他们会孤单吗？我好想阿杰哥哥，他还会回来陪我玩吗？”
廖俊轩的心猛地揪紧，他伸手轻轻拭去小萌眼角即将滑落的泪花：“那个地方一定好玩，没有城寨里的苦难和危险。阿杰和阿信他们在一起，不会孤单的。只是，他们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陪你玩了。但他们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夜晚看着我们，保佑我们。”
小五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狠狠吸了一口烟。
小萌咬着嘴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对着星星说话，告诉阿杰哥哥我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他要是听到了，会不会很开心？”
廖俊轩和小五对视一眼：“会的，阿杰一定会很开心。他会一首守护着你，看着你长大。”
小女孩顿时有了笑容，甚至还将有些歪的布娃娃摆正。
只是她不清楚，明明有这么多人欺负她，打她，最后不见的却只有关心她，照顾她的阿杰哥哥。
“走啦！”
小五踢翻一个空罐子，惊得墓地飞起几只乌鸦。
“阿杰，我们下次来看你。”
廖俊轩用手指轻轻划了下阿杰的名字，就像是在告别。
走出坟场，几人站在分叉路陷入沉默。
“小五，你年纪还小，少抽点烟。”
小五“嗯”了一声。
“生活上有没有问题？”
“我在城北找个了屋子，撑几年没有问题。”
“我是担心太子兴他们找你麻烦。”
“放心，阿笑把账本销毁了，然后卖了阿龙留在屋子里的备货，太子兴绝对不知道。至于那晚的事，我会带到棺材里的。”
“照顾好小萌。”
廖俊轩蹲下身，突然变出一个娃娃在女孩眼前晃晃。
“小萌，这是我师姐的娃娃，以后让它陪你好不好。”
“好！”
小萌认真的点点头，把娃娃用力抱在怀中。
当小女孩看着廖俊轩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忽然带着哭音问道：“小五哥，俊哥哥也要变成星星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