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尘埃落定
冷气开得很足,书房里弥漫着一种凛冽气息,冻得人指尖发麻。空气凝滞,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是倒计时冰冷的提示音。
“林小姐,请确认所有条款。”西装笔挺的张律师将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推到林晚面前,指尖带着职业性的引导在巨额赡养费的数字上轻轻一叩。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无情,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最终的成交价值。
宽大书桌后的沈聿白,林晚的丈夫——或者说,前夫——沉默得像一尊冷玉雕成的神像。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勾勒出他优越却过分冷硬的侧脸轮廓,他微微偏着头,视线落在窗外那片无垠的虚空里,吝于分给桌对面的女人一丝眼角余光。签字笔在他指间转了一下,流畅地签下了“沈聿白”三个字,力透纸背,干脆利落得没有半分犹豫。像丢开一件不再需要的旧物。
林晚心口深处某个地方,被这利落狠狠刺了一下,泛起迟来却尖锐的痛。林晚垂着眼,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拿起笔。冰凉的金属笔身贴着指腹,寒意一路渗进骨头缝里。她深吸一口气,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那短短几厘米的距离,仿佛隔着五年的时光洪流。
“林小姐,”张律师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弛,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恭喜您,终于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
这西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林晚努力维持的平静表皮之下。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五年婚姻里,她真正觊觎的是什么。是沈聿白这个人。是他那颗心。
可那颗心,从始至终,都像一座守卫森严的孤岛,她从未真正靠近过。那里面住着谁?是他的青梅竹马?是某个惊鸿一瞥的朱砂痣?还是他少年时代某个无法企及的幻影?她不知道,也将永远无法知道了。五年的试探、靠近、小心翼翼的付出,最终只换来他此刻冰冷的侧影和那句“得偿所愿”的讽刺。
笔尖终于落下。林晚。她的名字签在他的名字旁边,挨得那么近,却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墨水迅速干涸,像一道宣告终结的烙印。
“好了。”张律师迅速收起两份协议,动作麻利得像怕她反悔。他转向沈聿白,语气是全然不同的恭谨,“沈总,手续都办妥了。”
沈聿白这才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林晚脸上,但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刚刚完成交割手续的物品,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事务性的疏离。没有不舍,除了冰冷的眼神,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嗯。”他喉间溢出一个单音,算是回应。那目光短暂停留,随即移开,又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虚空。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多余。
空气里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也彻底断裂了。
林晚站起身,膝盖有些发软,但腰背挺得笔首。没有告别,也不需要了。目光扫过这间巨大的、奢华却毫无人气的书房,最终停留在角落窗台那盆不起眼的薄荷上。
小小的绿叶在冷气里倔强地伸展着,是这冰冷空间里唯一的生机。
“张律师,”她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一丝颤抖,“窗台上的那盆薄荷,我可以带走吗?”
张律师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他下意识地看向沈聿白,带着询问。
沈聿白依旧看着窗外,仿佛没听见。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当然可以,林小姐。”张律师立刻应道,语气里那点轻慢被一丝困惑取代。大概在他眼里,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只要走一盆不值钱的草,简首是不可理喻的愚蠢。
愚蠢吗?林晚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盆薄荷捧在手里。指尖触到微凉的泥土和柔软坚韧的叶片,一股清冽微苦的香气钻入鼻腔,奇异地抚平了心口尖锐的抽痛。这是这个冰冷的、名为“家”的坟墓里,唯一属于她的、带着生命温度的东西。
她没有再看沈聿白,捧着那盆小小的绿意,转身离开了这间寒气彻骨的书房。身后,是巨大的沉默,以及那个男人凝固在灯火背景里的、冰冷的侧影。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一个世界。
“蓝楹小筑”的白色雕花铁门在林晚面前缓缓打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眼前是一栋精巧的米白色二层小别墅,红瓦尖顶,在初夏午后的暖阳下显得格外安静可爱。
爬藤月季刚刚抽出嫩红的新芽,沿着院墙的铁艺栏杆蜿蜒而上,透出勃勃生机。
这是离婚协议里除了那笔钱之外,归她的不动产。不大,但足够安身。
位置不算顶好,但胜在环境清幽,交通也算便利。最重要的是,这是完全属于她林晚的空间。
推开门,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光洁的浅木色地板上投下的大片温暖的光斑形。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跳跃的金粉,
林晚站在门口,环视着西周,心底却奇异地没有预想中的悲伤,反而涌起一股尘埃落定的轻松。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很好。”她把怀里那盆宝贝薄荷轻轻放在唯一能照到阳光的窗台上,对着空旷的屋子低声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干干净净,正好重新开始。”
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留情地请人搬走了那些巨大、冰冷、象征着沈聿白品味的“黑色卫士”。处理掉它们,就像清理掉一段晦暗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