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分班红榜前的风

八月末的风还带着暑气，卷着操场边梧桐叶的焦味，扑在江念的额头上。她踮着脚在红榜前的人群里钻，帆布鞋的鞋带松了一半，踩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像踩着块快要融化的巧克力。

“找到了！”后排突然传来男生的喊声，声音里裹着汽水冒泡似的兴奋，“江念，三班！跟我一屋的！”

江念猛地回头，撞进一双笑弯的眼睛里。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别着支黑色水笔，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晃，露出左边眉骨上一道浅浅的疤——是昨天搬新书时被纸箱划破的。

“林漾？”江念有点意外。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这男生就坐在她斜前方，答题卡填错了准考证号，还是她借的橡皮让他改的。

“不然呢？”林漾挤到她身边，手指在红榜上敲了敲“三班”那栏，“你看，咱俩名字挨着。江念，林漾，念起来跟绕口令似的。”

江念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果然，“江念”下面就是“林漾”。墨迹还带着点晕染，像是被谁的汗滴打湿过。她突然想起昨天搬书时，这男生抱着一摞《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后背的校服湿了一大片，像幅洇开的水墨画。

“新生报到处在那边。”林漾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风掀起他校服的衣角，露出里面印着奥特曼的T恤，“我帮你拿行李吧，看你书包都快拖到地上了。”

江念的书包里塞着全套课本和一个西瓜味的枕头，是妈妈硬让她带来的，说午休时能舒服点。她刚想拒绝，林漾己经不由分说地把书包抢了过去，单肩甩到背上，步伐轻快得像只跳格子的麻雀。

“你住哪个宿舍？”他回头问，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那道疤痕泛着浅金色的光。

“302。”江念小跑着跟上，帆布鞋踩过落叶，发出“咔嚓”的轻响。

“巧了，我301，就隔壁。”林漾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从裤兜里摸出颗薄荷糖，“给你，含着凉快。”

糖纸在阳光下闪了闪，是绿色的，印着片叶子。江念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手，滚烫的，像刚晒过的暖气片。她把糖塞进嘴里，薄荷的清凉瞬间窜进鼻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慢点吃。”林漾笑得肩膀都在抖，“对了，三班班主任是老杨，教数学的，据说凶得很，作业能堆成山。”

江念“唔”了一声，心里有点发怵。她数学从小就不好，中考时最后一道大题空着，分数刚够上这所重点高中的线。

“别怕，”林漾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数学还行，到时候罩你。”他说这话时，眉骨上的疤痕微微动了动，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得意。

报到处前己经排起了长队，穿校服的新生们叽叽喳喳的，像刚破壳的雏鸟。江念站在队尾，看着林漾帮她领宿舍钥匙，背影在攒动的人群里忽隐忽现。薄荷糖在嘴里慢慢化掉，甜味混着清凉，顺着喉咙一首甜到心里。

旁边有两个女生在讨论分班名单，一个说三班有个叫苏晓棠的，是全市中考状元；另一个说看到校篮球队队长也在三班，身高快两米了。江念听得有点出神，手里捏着那张写着“302”的纸条，指腹把边缘都磨得起了毛。

“喏，钥匙。”林漾把一串铜钥匙递过来，上面挂着个蓝色的海豚挂件，“宿管阿姨说302住了西个人，另外三个估计也快到了。”

江念接过钥匙，指尖又碰到他的手。这次她没躲开，反而注意到他虎口处有个小小的月牙形茧子，像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谢了。”她说。

“谢啥，邻里邻居的。”林漾摆摆手，转身要走，又突然回过头，“对了，下午三点全班在教室集合，别忘了。”

他跑开的时候，校服后摆扫过一片梧桐叶，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江念的脚边。她弯腰捡起来，叶面上的纹路清晰得像张地图，脉络里还卡着点细小的灰尘。

宿舍在三楼，楼梯转角处有面大镜子，江念路过时停下来照了照。镜子里的女生扎着低马尾，额前有碎发，眼睛很大，就是有点肿——昨晚收拾行李到半夜，没睡好。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热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302的门虚掩着，江念推开门时，里面正传来争执声。

“我都说了这张桌子靠窗！”扎高马尾的女生把一个粉色的兔子玩偶放在桌角，声音脆生生的，“我先来的！”

“先来后到也得讲道理吧？”另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抱着胳膊，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这桌子阳光最足，我过敏，不能晒。”

江念站在门口，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两个女生同时回头看她，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你也是302的？”高马尾女生先反应过来，冲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孟萌，萌萌的萌。”

“我叫陈雨。”短头发女生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刚才跟她闹着玩呢。”

江念把书包放在空着的桌子上，轻声说：“我叫江念。”

“江念？”孟萌突然拍了下手，“红榜上你是不是在林漾上面？那个眉骨有疤的男生？”

江念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可出名了！”孟萌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同桌说他中考数学满分，就是英语差点，不然状元就是他了。”

陈雨嗤笑一声：“数学好有什么用，听说他小学时把校长的自行车胎扎了，全校通报批评。”

江念没接话，低头整理书包。西瓜味的枕头露了出来，孟萌眼尖地指了指：“这个我知道！城南那家文具店买的，我也想要，就是太贵了。”

“我妈买的。”江念把枕头塞进柜子里，金属柜门关到一半，她又停下来，“靠窗的桌子……我不介意晒太阳，要不你们谁要？”

孟萌和陈雨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

“算了，让给你吧。”孟萌把兔子玩偶抱起来，“我其实随便坐哪都行。”

陈雨也拿起自己的书：“我骗她呢，我不过敏。”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响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桌子上，暖融融的。江念看着两个新室友忙着收拾东西，心里那点紧张慢慢散了，像被风吹开的雾。

她拿出课本摆在桌上，《高中数学必修一》的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几个几何图形。她指尖划过那些线条，突然想起林漾说“到时候罩你”时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走廊里传来宿管阿姨的吆喝声，说要检查宿舍卫生。孟萌手忙脚乱地把零食塞进柜子，陈雨则在擦窗户上的指纹。江念看着她们，又看了看窗外的梧桐树，树叶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就是高中生了。会有做不完的数学题，会有吵吵闹闹的室友，还会有一个眉骨带疤、数学很好的隔壁班男生。

下午三点的阳光应该会更暖吧？江念想。她把那片捡来的梧桐叶夹进语文书里，叶梗露在外面，像个小小的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