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鸭寮街的晨雾还未散尽时，收卖佬阿炳己经支起了他的铁皮摊。
他像往常一样，从麻袋里倒出昨夜在各大夜总会后门收来的废弃卡带。那些被酒精浸泡过的磁带壳在铁皮上碰撞，发出空洞的声响。阿炳用袖口擦了擦老花镜，忽然发现一堆张学友的盗版带中间，混着一盒没有标签的黑色卡带。
"又系啲后生仔录嘅情歌..."他嘟囔着，随手将卡带扔进十元三盒的竹筐里。
第一缕阳光刺破深水埗上空纵横交错的晾衣竿时，颜书鸿的白皮鞋己经踏进了鸭寮街的积水里。他低头避开滴水的衫裤，西装口袋里的红玫瑰沾上了铁锈味的水珠。三日前系统突然沉寂，首到今晨才发出微弱的电流杂音：
"深水埗...鸭寮街...信号源..."
茶餐厅的油烟味混着旧电器摊的焊锡味扑面而来。几个穿校服的少年蹲在路边，用铅笔倒卷着一盒卡带的磁带。颜书鸿停在一个卖二手音响的摊位前，佯装挑选麦克风，余光却扫向对面那个戴老花镜的摊主——老人正用放大镜检查一盒邓丽君磁带上的霉斑。
"后生仔，睇下呢部索尼Walkman啦，旧年最新款！"
摊主突然的吆喝让颜书鸿指尖一颤。他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落了竹筐里几盒卡带。在弯腰拾起的瞬间，那盒黑色卡带正巧滚到他掌心。
刺耳的电流声突然贯穿脑髓。
"警告：检测到1993年7月15日录音档案——"
二
"呢盒带好邪门。"
阿炳掸了掸烟灰。他注意到这个台湾客人的手指在触碰到黑色卡带时，无名指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被电击。更奇怪的是，对方西装内袋竟飘出几不可闻的萨克斯声，可整条街根本没人演奏这种乐器。
颜书鸿摸出十元纸币："有无播放器借来试听？"
"早讲啦！"阿炳从纸箱底翻出个生锈的录音机，"电池要另计..."
磁带开始转动时，先是一段长达三分钟的空白。茶餐厅的炒菜声、叮叮车的铃响、小贩的吆喝，所有鸭寮街的噪音都被收进这寂静里。忽然，沙沙声中浮出一段钢琴前奏——是改编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但第三个和弦明显错了。
"痴线，又系哑带。"阿炳正要关机，录音机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啸叫。
颜书鸿猛地按住太阳穴。系统界面在他视网膜上疯狂闪烁：
"声纹比对：周美玲 1992年录音室母带与当前音源匹配度97.8%——"
不可能。这位曾在1989年以《雾夜情话》红遍港澳的女歌手，明明在1992年平安夜就死于油麻地车祸。颜书鸿清晰记得，自己在穿越后第一个月，曾在庙街夜市买过她的纪念专辑。
钢琴声戛然而止。一个女声轻轻叹气："阿海，第三个和弦又错了..."
录音机"啪"地自动关机。阿炳拍打机器的动作突然僵住——他看见两滴暗红的液体正从磁带仓缝隙渗出。
三
"永恒唱片"的霓虹灯管在雨中嘶嘶作响。
颜书鸿推开门时，风铃惊动了满室尘埃。玻璃柜台里陈列着七八十年代的歌星照片，最醒目的位置却贴着张被烧焦一角的通告：
"周美玲小姐追思会 1993.1.5 九龙殡仪馆"
柜台后的老人正在用毛笔誊写工尺谱，宣纸上《夜雾》的曲名洇着墨渍。他头也不抬："揾黑胶定系卡带？"
"揾人。"颜书鸿将渗血的卡带放在柜台上，"1989年录《雾夜情话》时，周小姐用的可是史坦威钢琴？"
老人的笔尖在"羽"字上顿出个墨团。他缓缓抬头，右眼浑浊的白翳在灯光下泛青："后生仔，点解你会知录音室用乜琴？"
"因为..."颜书鸿的耳膜突然刺痛，系统强制插入了回答："...因为第三个和弦的错误，只有史坦威的G3键会发出那种泛音。"
老人颤抖的手拉开抽屉。颜书鸿瞥见里面堆满同样的黑色卡带，每盒都标着日期：1993.7.15、1993.7.16、1993.7.17...
"美玲撞车那晚，"老人取出一盒卡带塞进老式开盘机，"其实系去追呢段录音。"
沙沙声中，先是一段急刹车的刺响，接着是闷重的撞击声。突然，录音里传来清晰的萨克斯旋律——正是颜书鸿穿越那晚，在天星小轮上无人演奏的《月半小夜曲》。
"当日车祸现场，"老人的独眼盯着他，"有个目击者话见到穿白西装的男仔，拎住支萨克斯..."
西
深水埗的夜雨愈下愈急。
颜书鸿站在巷口的电话亭里，透过水淋淋的玻璃望着对面"永恒唱片"的霓虹招牌。系统在他耳边发出断续的警告：
"时空悖论...1993年7月15日事件...关键节点..."
电话亭突然响起铃声。他抓起听筒，里面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哼唱，正是《夜雾》的片段。背景音里，开盘机转动的吱呀声与系统杂音逐渐同频。
"颜先生。"
穿米色风衣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电话亭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Walkman上，机器竟还在运转。她摘下左耳的银色耳环——那根本不是首饰，而是枚微型卡带，上面刻着"1993.7.15母带A面"。
"美玲姐出事前半小时，"女人将耳环卡带按在电话亭玻璃上，"录的最后一句系：'阿海，支萨克斯声点解会自己响？'"
颜书鸿西装内袋的红玫瑰突然凋谢。花瓣在触地前就化作灰烬，而系统界面爆出最后一条血红提示：
"核心协议触发：禁止干预己固定时空事件"
女人转身走向雨幕深处时，Walkman里传出周美玲清晰的录音："...台湾来的颜先生，支萨克斯你其实..."
录音突然中断。颜书鸿冲出电话亭，却发现女人消失的巷口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枚银质戒指，内侧刻着五线谱符号——和他系统启动时，浮现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