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狼吻青石村
苍澜界,东域,青石村。
夏日的燥热仿佛凝固在空气里,连聒噪的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十五岁的苏凌霄蹲在村头小溪边的青石上,手里捏着半块硬邦邦的麦饼,目光却失神地盯着水面。溪流浑浊,打着旋,卷着几片枯叶,沉甸甸地向下游漂去,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三天了。
三天前那个本该寻常的傍晚,被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彻底撕裂。
起初是村口看家犬凄厉的狂吠,紧接着是石墙倒塌的轰然巨响!一股裹挟着浓重腥臊和腐肉气息的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村落,呛得人喘不过气。苏凌霄和阿爹刚从薄田里首起酸痛的腰,就看到一道巨大的白影,裹挟着烟尘碎石,如同地狱冲出的煞星,撞破了村口那堵象征安全的厚实石墙!
月光惨白,勾勒出那怪物的轮廓——一头前所未见的白毛巨狼!它肩高近丈,獠牙外翻如匕首,森白的利爪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每一次踏地,地面都传来沉闷的震动。猩红的兽瞳扫过惊慌失措的村民,里面只有纯粹的暴虐与饥饿。
“妖兽!是妖兽!”恐惧的尖叫划破夜空。
巨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腥风扑面,几个离得近的村民首接被音浪掀翻。它粗壮的尾巴一扫,简陋的棚屋如同纸糊般倒塌。利爪挥过,一头试图护崽的耕牛瞬间被开膛破肚,滚烫的内脏和鲜血泼洒一地,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巨狼更加狂躁。
“凌霄!躲开!”阿爹的吼声在苏凌霄耳边炸响。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推开,踉跄着摔倒在泥地里。惊恐抬头,只见那白毛巨狼不知何时己扑至近前,腥臭的口涎几乎滴到他脸上!千钧一发之际,是阿爹那并不算特别魁梧的身影,像一堵墙般挡在了前面!
“畜生!”阿爹怒吼着,奋力举起手中劈柴的厚背柴刀,狠狠砍向狼爪。
“铛!”
金铁交鸣的脆响刺耳。柴刀应声而断!那覆盖着厚厚白毛、坚硬如铁的狼爪只是微微一滞,去势不减,带着沛然巨力狠狠拍在阿爹仓促格挡的左腿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传来。
“呃啊——!”阿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剧痛让他的脸瞬间扭曲,豆大的汗珠混着泥灰滚落。他整个人被拍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土墙上,才软软滑落在地,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鲜血迅速浸透了粗布裤腿。
“爹!”苏凌霄目眦欲裂,恐惧和愤怒像两把烧红的刀子捅进心脏。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想扶起阿爹,却被那剧痛抽搐的身体烫得缩回了手。他看着阿爹惨白的脸,咬紧的牙关渗出血丝,却硬是将那撕心裂肺的痛呼死死咽了回去,只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嗬嗬声。
混乱中,村里的猎户们终于组织起反击,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巨狼,却大多被它厚实的皮毛弹开,只有少数几支勉强钉入皮肉,反而更激怒了它。最终,在丢下几具残缺的牲畜尸体,并撕碎了一个躲避不及的村民后,那白毛巨狼似乎觉得此地“食物”过于“硌牙”,才在一声充满威慑的咆哮中,撞开另一段石墙,消失在茫茫夜色笼罩的黑森林方向。
留下一个遍地狼藉、哭声震天的青石村。
……
昏暗的油灯下,茅草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村医陈老丈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阿爹那条血肉模糊、骨头茬子都刺破皮肉的左腿。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凝重。
苏凌霄跪坐在一旁,紧紧攥着阿爹粗糙冰凉的大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他死死盯着陈老丈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皱眉,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
“陈伯…我爹他…”苏凌霄的声音干涩嘶哑。
陈老丈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看了看昏迷中依旧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阿爹,又看了看满脸绝望和恳求的少年,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腿骨…碎得太厉害了,寻常的接骨药…没用。除非…”
“除非什么?”苏凌霄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除非能找到‘凝露草’。”陈老丈的声音低沉,“只有凝露草的汁液,才能续接这种粉碎的骨伤,激发骨头的生机。否则…这条腿,就真的废了,人也…难说。”
“凝露草?”苏凌霄心头一紧,“哪里有?”
陈老丈指向窗外那一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如同巨兽匍匐的黑影:“断魂崖下,最阴湿的石缝里才有。那里…是黑森林的腹地。”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凌霄娃子,听老丈一句劝,那地方…不是凡人能去的。连村里最好的猎户王三,也只敢在外围转转。断魂崖…有妖兽啊!那白毛畜生就是从那里来的!”
“妖兽…”苏凌霄喃喃重复着,三天前那恐怖的腥风、刺耳的骨裂、阿爹压抑的闷哼、月光下冰冷的狼爪寒光…所有画面瞬间涌入脑海,让他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是村里仅有的、曾去几十里外的青藤谷测过灵根的李家小子和他爹。
“……爹,您说苏叔还有救吗?”李家小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好奇。
“难喽…除非有仙丹妙药。凝露草?呵,断魂崖那是人去的地方?苏大牛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唉。”李猎户的声音透着惋惜,但随即话锋一转,压得更低,“…不过也怪他儿子不争气。上个月青藤谷的仙师不是说了吗?苏家小子是‘五行杂灵根’,废中废!这辈子都别想摸到仙路的边儿,注定是个刨土的命!你说他要是有点资质,哪怕是最差的,能引动一丝灵气,说不定还能去求求仙师赐点伤药…”
“五行杂灵根?废中废?”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凌霄的耳朵里,刺穿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他想起来了。
上个月,他怀揣着全村人凑的几个铜板,徒步跋涉了半个月,满心期待地走到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的青藤谷山门。排了三天三夜的队,终于轮到他。那位穿着光鲜道袍、神情冷漠的修士,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便示意他将手放在一块冰凉的测灵石上。
石头毫无反应,连一丝微弱的光华都没有闪烁。
修士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五行杂灵根,驳杂不堪,灵气不亲,废中废!回去吧,别浪费功夫了。”那冰冷的宣判,那随手将测灵石丢到一旁的动作,那看蝼蚁般的眼神…
原来,自己真的是个“废人”。
一个连最微末仙缘都没有的凡人。
一个在妖兽面前,连保护至亲都做不到的废物!
油灯的火苗在苏凌霄漆黑的瞳孔里跳跃,映照出他紧咬的牙关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恐惧、愤怒、不甘、还有那被赤裸裸揭开的、名为“废灵根”的残酷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阿爹因痛苦而灰败的脸,看着那条触目惊心的伤腿,听着屋外那如芒在背的低语。
月光从破旧的窗棂缝隙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痕。
像一条路。
一条通往断魂崖,通往黑森林深处,通往未知凶险和…唯一希望的路。
苏凌霄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血痕。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替阿爹掖了掖被角,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决绝。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昏迷的父亲,也没有理会屋外的闲言碎语。他走到墙角,拿起那把阿爹用了半辈子、如今己经卷刃豁口的柴刀,又从灶台边摸起一块冷硬的麦饼揣进怀里。
然后,他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是劫后余生、依旧弥漫着恐惧和悲伤的青石村,以及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沉默矗立、仿佛择人而噬的幽暗森林。
少年单薄的身影,融入了门外的黑暗,脚步异常坚定地朝着村西头——黑森林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过,带着未散的腥气和更深沉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