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旧片场的夜
午夜十二点的清水湾邵氏片场,铁门半掩,月光在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影。
颜书鸿的白皮鞋踩过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抬头望了望片场主楼,那栋六十年代建起的灰白色建筑在夜色中沉默如碑。二楼最末端的窗口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像一只半阖的眼。
放映室的门没锁,推开的瞬间,胶片机的沙沙声扑面而来。
林曼蜷在最后一排的木椅上,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苍白的腿。她没回头,只是将手中的薄荷烟轻轻一弹,烟灰落在斑驳的地板上。
"这卷片子没登记在库。"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放映机的杂音盖过,"1972年拍完就锁起来了。"
荧幕上,年轻的女演员正对着梳妆镜描眉。镜头缓缓推进,忽然,她猛地转头首视镜头——那张脸分明是二十年前的林曼。
2. 鬼片余韵
冷气机的水滴声在空荡的放映室里格外清晰。颜书鸿的白西装在暗处泛着幽蓝的光,像是被荧幕上的黑白影像浸染。他走到林曼身旁坐下,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你父亲林导演的遗作?"他注意到座椅扶手上的刻痕——一个繁体的"林"字,边缘己被指甲反复描摹得圆润。
银幕上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画面跳接到荒山野岭,女演员赤着脚在泥地上奔跑,脚踝上系着的红绳铃铛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曼深吸一口烟,烟头的火光映亮她半边脸庞:"当年剧组失踪了三个场务,电影就停了。"烟圈悠悠飘进放映机的光束里,恰在此时,画面中的女演员回头尖叫,声轨却诡异地配着欢快的粤语小调《卖荔枝》。
放映机突然发出老猫般的呜咽,胶片卡住了。
3. 泛黄的场记本
储藏室的铁门无风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泛黄的场记本摊在积灰的木桌上,1972年10月那页写着:"阿莲NG十三次,林导说再不行就换人。"墨迹晕染处添了几道新鲜的指甲痕。颜书鸿随手翻到最后,发现夹着半张1973年的《东方日报》——一则女星自杀的新闻被红笔圈起,旁边画满了古怪的音符。
"这曲子是你作的?"他哼出几个小节。
林曼的烟灰突然断裂,落在她的旗袍下摆上。她盯着那点灰烬看了很久,才轻声说:"当年片场每天凌晨三点,道具间的旧钢琴会自己响这段。"她忽然按住颜书鸿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听——"
远处道具间传来《妆台秋思》的钢琴声,调子却比原曲慢了半拍,像是一个困倦的人在梦游中弹奏。
4. 腐坏的茉莉香
道具间的门虚掩着,生锈的钢琴盖上积了厚厚的香灰。
颜书鸿按下中央C键,琴箱里飘出腐坏的茉莉香气。林曼忽然开始解旗袍的盘扣,一颗,两颗,苍白的后背渐渐显露——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咒,与荧幕里女演员背上的一模一样。
"当年父亲在拍招魂戏。"她的指尖划过琴键,弹的竟是系统曲库里的《似是故人来》,"那晚之后,所有母带都会多出一个女声合唱..."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胶片机突然疯狂倒带,银幕上闪过1972年场记板的特写:上面用褪色的口红写着今天的日期。
5. 晨光中的秘密
第一缕晨光透过脏污的玻璃窗射进来时,放映室的地板上散落着1973年的场刊。
颜书鸿弯腰捡起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林导演搂着少女时代的林曼,背景里的钢琴上摆着一串红绳铃铛。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阿莲,第三场戏你终于过了。"
片场的大钟敲响六下,道具间的钢琴声戛然而止。林曼己经换回现代的连衣裙,正对着化妆镜补口红,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幻觉。
"母带送你了。"她将一个生锈的铁盒抛过来,里面装着《月半小夜曲》的手写谱,纸张的泛黄程度与场记本如出一辙,"反正这曲子..."她顿了顿,口红在嘴角划出一道红痕,"本来就是你写的。"
颜书鸿低头看谱,发现最后小节被人用红笔添了段歌词:"夜半银幕双影重,不知是我还是侬。"
远处的海潮声里,隐约混着红绳铃铛的轻响。
6. 片场早餐会
清晨七点的片场食堂刚开张,蒸笼里冒出白雾般的蒸汽。
颜书鸿将铁盒放在油腻的餐桌上,对面的王制片正往肠粉上浇酱油。"林导那部《鬼新娘》啊,"他咬开流心的荷包蛋,"当年闹得可凶了。阿莲——就是那个女主角,拍完第三场戏就疯了,非说摄影机里住着另一个自己。"
食堂阿姨端来两杯奶茶,玻璃杯外凝着水珠。王制片压低声音:"最邪门的是,二十年后有个叫林曼的新人来试镜,长得和阿莲一模一样。老林当场就..."
他的话音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颜书鸿掏出大哥大,听筒里传来程美琳的声音:"今天《明报周刊》的采访别忘了,十点在半岛酒店。"
挂掉电话,他发现王制片正盯着铁盒里的曲谱发呆。"这字迹..."王制片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怎么像林导的?他去世前半年,天天在病房写这个。"
7. 半岛酒店的偶遇
半岛酒店的大堂里,穿旗袍的女琴师正在弹奏《夜来香》。
程美琳将录音机放在茶几上,按下录音键:"颜先生,读者们都好奇您的创作灵感来源。"她的目光扫过他袖口沾着的香灰,"特别是《月半小夜曲》里的那句'夜半银幕双影重'。"
颜书鸿的咖啡杯突然裂开一道细纹。透过落地窗,他看见林曼站在酒店门口,穿着和片场里一模一样的旗袍,正仰头望着天空。一辆黑色的平治轿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露出半张戴着墨镜的脸——赫然是年轻时的林导演。
"抱歉,稍等。"他快步走向门口,却被服务生拦住:"先生,您的账单。"
再抬头时,林曼和那辆车都己消失不见,只有一片枯叶旋转着落在他脚边。叶脉组成的图案,正是钢琴谱上的那个古怪音符。
8. 夜半重映
午夜十二点,颜书鸿独自回到清水湾片场。
放映室里,那卷胶片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机器上。银幕里的女演员正在梳头,这次她转头时,口红突然晕开,像一道血痕划过下巴。
钢琴声从道具间传来,比昨夜更加清晰。颜书鸿推开门,看见林曼背对着他坐在琴前,长发垂落遮住了脸。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弹的却是《月半小夜曲》的旋律。
"第三场戏,"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父亲要我演出被附身的感觉。"她缓缓转头,嘴角渗出血丝,"可是镜头上,我的影子没有跟着动..."
胶片机突然爆出一串火花,银幕上的画面变成了现代的林曼,正对着镜子画那道朱砂符咒。镜中的她忽然笑了,伸手穿过镜面,抓住了现实中的手腕。
颜书鸿的系统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时空紊乱,是否启用紧急修复?】
他按下确认键的瞬间,整个片场的灯光全部熄灭。黑暗中,只听见红绳铃铛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耳边。
一个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谢谢你帮我完成这场戏。"
9. 晨光再现
次日清晨,片场保安发现放映室的门大敞着。
胶片机里空空如也,只有钢琴盖上放着一张崭新的曲谱——《月半小夜曲》的完整版,署名处写着"林曼赠"。保安随手将谱子塞进口袋,哼着歌去食堂吃早餐了。
没人注意到,谱纸背面有一行小字:"1997年6月30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