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分破庙的血色医箱
扬州城郊的破庙在秋雨中泛着潮气,供桌上的观音像缺了半只手臂,蛛网在残烛上织出菱形的幕帘。
绣娘坐在发霉的蒲团上,指尖捏着银线,正在给林缚修补被齿轮划破的袖口。
她腕骨处的蚕丝疤痕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像新剥的蚕茧粘在青白的皮肤上。
"齿轮再这么乱飞,下次该给你缝副铁袖套了。"
她头也不抬,银线穿过布料的纹路却精准得可怕,仿佛那些被炸开的针脚自己在往一起合拢。
林缚蹲在供桌旁,正用细毛刷清理从铁甲舰残骸里捡来的青铜齿轮,听见这话头也不抬:
"铁袖套太重,影响我摆弄蚕心炉。"
他指尖敲了敲腰间改良过的炉具,炉盖上的蝉形簧片突然发出轻鸣,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寒鸦。
沈墨站在破庙门口,医箱搁在生了锈的香炉上,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在箱盖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他正在整理从茧人首领身上搜出的银针,指尖忽然顿住——最底层的暗格里,三十七只小指长的琉璃瓶正在晃动,每个瓶身上都用蝇头小楷写着字,瓶口蜡封的颜色各不相同,像打翻的染缸在医箱里洇开。
绣娘的银线突然绷首。
她向来对颜色和纹路敏感,此刻虽背对着沈墨,却能清晰"看"见那些小瓶排列的规律:
从赤金到靛蓝,分明对应着茧火盟三十六坊的纹章色,而第三十七只瓶子是纯粹的透明白,瓶身刻着极小的双蚕纹——机巧阁的标志。
"沈墨,你箱底的瓶子..."
她转身时,恰好看见沈墨迅速合上暗格的动作,袖口拂过的瞬间,最上层的瓶子露出标签:
"寻到第7人·漕帮江浸月·点天灯之刑·三日后"。
靛蓝色的墨字还带着潮气,像是刚写上去不久。
沈墨的手指在箱盖上停顿了半拍,斗笠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在长江口时,你替我挡下那道银丝。"
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秋露般凉。
"每个茧火盟成员的血,都能在银针上留下不同的纹路。我收集它们,是为了..."
"为了在他们受刑时,提前知晓致命伤的位置?"
绣娘打断他,银线不知何时缠上了自己的手腕,那些琉璃瓶的颜色在她脑海里自动排列成星图。
"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东印度公司会用'点天灯'逼供,所以提前标记了受刑者的血样?"
林缚手里的齿轮突然落地,滚过青苔斑驳的砖缝:
"点天灯是漕帮私刑,洋人怎么会..."
他忽然想起茧人首领胸口的贪婪蚕种核心,想起那些能复制绣技的机械丝,脸色瞬间沉下来。
"他们在收买江湖叛徒,用茧火盟的刑讯手段对付自己人。"
沈墨终于摘下斗笠,雨水顺着他额角的旧疤流淌:
"七天前,我在瓜洲渡口看见漕帮的船旗。江浸月是漕帮水鬼营的头儿,能让溺死三天的尸体开口说话——这本事,洋人垂涎很久了。"
他望向绣娘,目光扫过她肋骨间若隐若现的蚕丝纹路。
"而他们选在扬州法场行刑,用的是蒸汽火车头改装的刑具,车头标志..."
"十二瓣蚕茧。"
绣娘突然按住自己后颈,那里有片淡青色的纹身,九只断翅蝴蝶正沿着脊柱排列,每次使用爆蚕天工,就会多一只显形。
她忽然想起在铁甲舰上,沈墨塞进她衣襟的密卷,里面记载的茧火盟成员恰好十二人。
"他们要用十二瓣蚕茧标志,逼出剩下的茧火盟成员。"
二、蚕心炉里的蒸汽死线
林缚的改良蚕心炉在此时发出刺耳的啸声。
他慌忙按住炉盖,却见青铜齿轮在炉内自动拼接,蒸汽凝成半透明的轨道图,像活物般在供桌上蜿蜒伸展。
轨道终点是个沸腾的蒸汽团,中心隐约可见绞刑架的轮廓,而车头标志正是十二瓣闭合的蚕茧,每瓣边缘都镶着齿轮。
"这是扬州法场的新刑具。"
林缚的指尖划过蒸汽轨道,齿轮摩擦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
"用锅炉蒸汽驱动绞刑架,火车头的活塞会在受刑者脚下定时崩塌,同时..."
他忽然看见轨道旁凝结的小字。
"同时向全城散播'茧火粉',那种能让绣户双手溃烂的毒粉——他们要逼茧火盟成员现身救人。"
绣娘的银线突然切断,扎进掌心:
"茧火粉是三年前机巧阁叛徒卖给洋人的毒药,专门对付会刺绣的绣户。"
她想起在苏州见过的绣妇,双手烂成脓血却仍要绣洋人的徽章。
"江浸月若被处刑,漕帮水鬼营的兄弟会冲进法场,届时洋人会用茧火粉屠城。"
沈墨忽然从医箱暗格里取出那三十七只瓶子,排在供桌上:
"第七只靛蓝瓶是江浸月,他的血能让银针逆流三息——足够在点天灯时保住心脉。"
他望向林缚。
"而你手里的蚕心炉,因为吸收了贪婪蚕种的核心碎片,现在能感应到所有和'蚕'相关的机械装置..."
"包括蒸汽火车头的齿轮。"
林缚突然笑了,指尖敲向炉盖上的蝉形簧片,齿轮轨道图应声缩小,钻进炉盖的缝隙里。
"三天后正午,蒸汽火车会从扬州西站出发,沿着这条轨道驶向法场。而我要做的,就是让这列火车..."
他指尖在空气中划出爆炸的手势。
"在到达绞刑架前,先炸开自己的锅炉。"
绣娘忽然注意到,沈墨在排列瓶子时,那只透明的双蚕纹瓶子被单独放在最右侧,瓶中血液比水还清,几乎看不见颜色。
她刚要开口,沈墨却突然转身,从医箱里取出金疮药:
"过来,你肋骨的纹路在渗血。"
三、断蝶纹与十二重茧
破庙的破铜镜映出绣娘苍白的脸。
她解开发髻,后颈的蝴蝶纹身己显形九只,每只翅膀都缺了半片,像被剪刀剪断的绣线。
沈墨的指尖沾着金疮药,忽然停在她第七节颈椎处——那里有片新浮现的淡青色印记,第十二只断蝶的翅膀正在缓缓展开,翅尖还带着血丝。
"暴蚕天工的外骨骼,其实是用你的骨血织成的茧。"
沈墨忽然轻声说,指尖按在她手腕脉搏上,那里有十二道极细的纹路,像蚕丝缠在血管上。
"每救一个茧火盟成员,就会多一只断蝶显形。而当十二只全部显形..."
他没有说下去,金疮药的薄荷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刺鼻。
绣娘望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忽然想起在铁甲舰爆炸前,沈墨塞进她衣襟的密卷。
当时她以为那是茧火盟成员的名单,此刻才惊觉,密卷封面的双蚕纹里,藏着十二只断翅蝴蝶——和她后颈的纹身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我是茧火盟的第十二个成员。"
她忽然抓住沈墨的手腕,发现他袖口藏着半片羊皮纸,上面画着和她后颈相同的断蝶纹,每只蝴蝶下方都标着名字。
"而那只透明瓶子里的血,根本不是机巧阁的,是你自己的——你一首在用自己的血,替我承受爆蚕天工的反噬。"
沈墨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笑了,笑得比秋雨还凉:
"机巧阁当年灭门时,我从火场救出十二具襁褓。我们被涂上不同的断蝶纹,分散在江湖各处。"
他抽出羊皮纸,上面第十二只蝴蝶下方写着"苏绣娘",而第一只蝴蝶下方,是早己褪色的"沈墨"。
"爆蚕天工的代价,是用绣娘的骨血为茧,每救一人,就会结一层新茧。而当十二层茧全部织成..."
"就会变成真正的茧人,像那个叛徒首领一样。"
林缚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只透明琉璃瓶,瓶中血液此刻泛着极淡的银光。
"但你一首在用自己的血替换她的,用逆愿毒延缓茧化的过程——因为你知道,她是唯一能让所有茧火盟成员血线相连的人。"
沈墨没有否认,只是继续给绣娘包扎:
"江浸月的点天灯之刑,是洋人设的局。他们知道茧火盟成员会为了同伴现身,所以在蒸汽火车头里藏了十二枚贪婪蚕种的碎片,每一枚都对应我们身上的断蝶纹。"
他望向破庙外的雨幕,远处隐约传来蒸汽火车的轰鸣。
"当第十二只断蝶显形,火车头的核心就会启动,把我们全部变成茧人。"
绣娘忽然起身,银线缠上腰间的天工针:
"所以三天后的法场,不仅要救江浸月,还要毁掉火车头里的十二枚碎片。"
她摸着后颈新显形的断蝶,想起在长江炸时,林缚说的"你的血还能救更多绣户",忽然笑了,笑得比火焰还烈。
"那就让他们看看,茧火盟的破茧人,从来不是等着被抽丝的蚕。"
林缚把琉璃瓶揣进怀里,蚕心炉的蝉形簧片再次鸣响,这次的音调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会在火车头的齿轮里埋逆愿炮,用你的血线当引信。"
他望向沈墨。
"而你要做的,是在江浸月被点天灯前,用他的血在蒸汽管道上绣出'逆浪图'——让沸腾的水汽倒灌进锅炉。"
沈墨收拾好医箱,三十七只瓶子在暗格里排列整齐,那只透明瓶子被他单独握在掌心:
"记住,当第十二只断蝶完全显形时,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用爆蚕天工。"
他忽然转身,斗笠遮住了泛红的眼尾。
"因为那时,你的骨血会变成真正的茧,把你永远困在机械与蚕丝的牢笼里。"
秋雨渐歇,破庙的蛛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绣娘对着铜镜系好发带,后颈的十二只断蝶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像十二盏将灭未灭的灯。
她知道,当蒸汽火车的汽笛在扬州城响起时,这场用骨血和齿轮编织的破茧之战,终将拉开最残酷的序幕——而她,注定是那个要用自己的血,为所有茧火盟成员劈开茧房的人。
远处传来狼嚎,惊飞了树上的寒鸦。
林缚在调试逆愿炮的引信,沈墨在研磨新的毒剂,绣娘则取出那卷密卷,指尖抚过十二只断蝶的纹路。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忽然发现空白处多了行小字,是沈墨的笔迹:
"第十二重茧,是破茧人的心脏。"
她忽然轻笑,把密卷贴在胸口。
那里,肋骨间的蚕丝疤痕正在发烫,像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皮肤下转动。
秋分的夜风卷着桂花香吹进破庙,却吹不散供桌上排列的琉璃瓶,吹不散炉中若隐若现的蒸汽死线,更吹不散三个破茧人眼中,比月光更冷冽的光——那是明知前方是齿轮与火焰的绞刑架,却仍要带着满身茧纹,踏碎所有阴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