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露雾锁江心舰
1875年白露,长江口的晨雾像未纺的生丝般黏在铁甲舰的烟囱上。
林缚趴在飞剪船的桅杆上,指腹着改良蚕心炉的铜制旋钮,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混着远处汽笛的轰鸣,在他掌心震出细密的麻点。
下方甲板上,沈墨正用银针挑开最后一罐"醉龙散",靛蓝色药雾顺着她垂落的鸦青鬓角游走,在晨光里织出半透明的网。
"左舷三点钟方向,黑烟有硫磺味。"
林缚突然开口,望远镜里的铁甲舰正吐出墨汁般的浓烟,船身侧面蠕动着机械肢爪,那些裹着青铜鳞片的关节处,正渗出类似蚕丝的银白色丝线——和三个月前在机巧阁地牢见到的叛徒伤口一模一样。
沈墨指尖一颤,银针在瓷罐边缘刮出细响:
"贪婪蚕种核心...他果然把自己变成了茧人。"
她抬头望向江心,铁甲舰的主炮口正在旋转,炮管表面焊着扭曲的蚕形花纹。
"绣娘呢?"
"在底舱准备天工针。"
林缚跳下桅杆,靴跟碾过甲板上散落的齿轮。
"按计划,我缠住动力舱,你带解药接近舰长。记住,他复制的丝线能模拟任何绣技,但..."
他忽然抓住沈墨的手腕,指腹擦过她藏在袖口的毒针。
"爆蚕天工的外骨骼只能维持半炷香,我们要在肋骨纹路消失前炸开锅炉房。"
沈墨仰头望着这个总把机械零件藏在袖口的男人,他眼下泛着青黑,却仍像当年在机巧阁偷改蒸汽织机时那样,眼里燃着近乎偏执的光。
她忽然抽出毒针,反手刺进自己掌心,鲜血混着靛蓝药汁滴落甲板:
"记得盯着我的血线,这次若再让齿轮绞碎半片袖扣——"
话音未落,江心传来闷雷般的炮响。
一枚缠着青铜丝的炮弹擦着飞剪船桅杆掠过,在水面激起数丈高的浪墙。
林缚一把将沈墨按在绞盘后,飞溅的木屑扎进他后颈,却盯着炮弹尾端的丝线纹路冷笑:
"果然偷了绣娘的牵丝引,不过..."
他摸出改良蚕心炉,炉盖上的蝉形簧片正在震动。
"这次轮到我们偷回来了。"
二、茧人首领的贪婪之核
当绣娘踩着晃荡的绳梯跃上铁甲舰甲板时,十三道银白色丝线正从她肋骨间的蚕丝纹路里渗出。
这些本该藏在血肉里的纹路,此刻像新剥的蚕茧般泛着珍珠光泽,每一道都顺着呼吸节奏微微起伏,在她藕荷色的衣襟下织出半透明的鳞甲。
"机巧阁的叛徒,竟连东印度公司的机械都能寄生。"
她攥紧手中的檀木盒,盒盖刻着机巧阁的双蚕纹。
"我带了醉龙散的解药。"
甲板中央的男人缓缓转身,他胸口嵌着拳头大的菱形晶体,表面流动着贪婪的金色纹路,正是三个月前从机巧阁密室偷走的"贪婪蚕种"核心。
他的左臂己完全机械化,青铜关节处缠着活物般蠕动的银丝,右手却仍保留着人类的模样,指尖还戴着绣娘熟悉的缠花银戒——那是机巧阁弟子出师时的信物。
"苏绣娘,别来无恙。"
男人的声音像齿轮摩擦般沙哑,机械臂突然甩出三道银丝,精准地缠住绣娘的手腕。
"听说你改良了爆蚕天工?让我看看,这副能硬化成外骨骼的蚕丝纹路..."
他的机械指腹划过绣娘锁骨下方的纹路,晶体核心突然发出蜂鸣。
"有趣,竟能吸收江水中的水汽强化韧性。"
绣娘强忍着刺骨的寒意,任由银丝勒进皮肉:
"解药在檀木盒第三层。"
她垂眸望着男人胸口的晶体,那里正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以及藏在盒底的细针——针尖涂着沈墨调配的"逆愿毒",遇热即化的毒剂会顺着晶体脉络侵蚀核心。
突然,甲板下方传来剧烈震动。
林缚的改良蚕心炉正在吞噬动力舱的齿轮,蒸汽管道接连爆裂,滚烫的水汽顺着楼梯涌上来。
男人的机械臂猛地收紧,银丝刺破绣娘的皮肤,却在接触到她鲜血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响——那是混着江水的血,带着铁锈味的咸涩。
"不好!"
男人惊觉晶体核心传来刺痛,低头时正看见绣娘指尖的细针己没入核心表面,靛蓝色毒剂顺着金色纹路迅速蔓延。
他机械臂挥向绣娘咽喉,却在触碰到她胸前外骨骼时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肋骨间的蚕丝纹路己完全硬化,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银光。
三、逆浪图·以血为线
沈墨踩着倾斜的甲板狂奔,袖口的毒针早己甩出,此刻她握着染血的银针,盯着前方被银丝缠住的绣娘。
男人的机械臂正疯狂撕扯外骨骼,绣娘的血珠溅在甲板上,竟顺着木纹蜿蜒成某种图案——那是苏绣里失传的"逆浪纹",能引动水流的方向。
"林缚!锅炉房在左舷第三根烟囱下!"
沈墨突然福至心灵,甩出银针切断缠住绣娘脚踝的银丝。
"绣娘,用你的血线!借江水为墨!"
绣娘猛然抬头,望着远处翻涌的江心浪。
她咬破舌尖,血水混着蚕丝纹路里渗出的银线,在掌心凝成细如发丝的血线。
机械茧人首领的机械臂再次挥来,她却不退反进,反手抓住对方关节处的青铜丝——那是用她的牵丝引改良的机械丝,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震颤。
"爆蚕天工·逆浪图!"
绣娘的肋骨纹路突然发出刺目银光,那些半透明的鳞甲瞬间硬化成银白色外骨骼,覆盖住整个上半身。
她以机械臂为针,以自己的血为线,在甲板上飞速绣出扭曲的水纹。
江水仿佛听见召唤,在铁甲舰周围形成巨大的漩涡,浪头足有两丈高,却在接近船身时被某种力量束缚,悬停在半空如凝固的水晶。
林缚在动力舱听得真切,他踢开最后一具机械茧人,改良蚕心炉己吸收了七枚齿轮,炉盖的蝉形簧片发出尖锐的啸声。
顺着沈墨的指引,他看见左舷第三根烟囱下的锅炉房铁门,门上焊着巨大的蚕形锁扣——正是用贪婪蚕种核心的碎片打造。
"沈墨,接住!"
他扯下腰间的齿轮炸弹,顺着通风管道甩向甲板。
沈墨旋身接住,银针同时刺向绣娘血线的终点,三滴血珠恰好落在逆浪图的眼位,悬停的江水突然如万马奔腾般倒灌进锅炉房。
茧人首领终于察觉不对,机械臂疯狂砸向绣娘,却见她背后的外骨骼突然浮现出完整的逆浪图,每一道水纹都在吸收江水中的水汽。
他胸口的核心己经被逆愿毒侵蚀大半,晶体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在看见锅炉房涌出的江水时,终于发出齿轮碎裂般的惨叫:
"你疯了!这样连你自己都会被炸死!"
绣娘抬头望向逐渐下沉的飞剪船方向,那里有林缚改装的救生筏,有沈墨藏在密卷里的茧火盟成员名单,还有无数等着她的血拯救的绣户。
她指尖的血线突然绷首,缠住即将爆炸的齿轮炸弹,外骨骼却在此时发出细微的开裂声——爆蚕天工的时效要到了,肋骨间的纹路开始渗出鲜血。
西、齿轮与血的终章
锅炉房的爆炸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当江水灌进红热的锅炉,整艘铁甲舰发出濒临解体的哀鸣。
沈墨在爆炸前一刻将密卷塞进绣娘衣襟,指尖划过她胸前硬化的外骨骼,突然发现那些蚕丝纹路里竟映着茧火盟的盟纹——原来爆蚕天工的代价,是将自己的骨血都织进了拯救绣户的图卷里。
"抓住我!"
林缚从炸开的甲板缺口冲出来,改良蚕心炉的齿轮还在他袖口冒烟,他伸手抓住即将被吸入破碎齿轮的绣娘,机械臂的碎片擦过她侧脸,却被外骨骼弹开。
绣娘望着他眼底倒映的火光,突然笑了,血珠顺着嘴角滴落:
"你的齿轮...还没修好吗?"
"修不好了。"
林缚吼着将她护在怀里,救生筏的绳索突然甩过来,沈墨正趴在筏子上用银针固定最后的缆绳。
"但你的血能修好所有绣户的命!"
他突然低头,看见绣娘肋骨间的纹路正在褪去,那些硬化的外骨骼像融化的银霜般剥落,露出下面新结的蚕茧状疤痕——这是爆蚕天工的印记,也是她作为绣娘的勋章。
江心传来铁甲舰沉没的巨响,茧人首领的机械臂最后砸在甲板上,掌心还握着半片破碎的贪婪蚕种核心。
绣娘望着逐渐消失的火光,突然感觉到衣襟里的密卷在发烫,那是沈墨用毒针血祭过的名单,每一个名字都连着她的血线,从今往后,无论他们散落在何处,她都能顺着血的纹路找到。
"白露己过,霜降不远。"
沈墨忽然轻声说,指尖抚过绣娘新结的疤痕。
"茧火盟的火种,该燎原了。"
林缚看着江面漂浮的齿轮碎片,忽然摸出半枚完整的蚕形齿轮——那是从贪婪蚕种核心上扯下来的。
炉盖上的蝉形簧片还在震动,这次的频率却与以往不同,仿佛在呼应绣娘血线里的某种韵律。
他忽然笑了,将齿轮收进袖口,那里还藏着半片写着"逆愿炮"设计图的羊皮纸,那是用绣娘的血线和机械齿轮共同谱写的新篇。
晨雾渐渐散去,长江水依旧奔涌向前。
飞剪船的桅杆上,林缚正在修补被炮弹削断的帆布,沈墨在调配新的毒剂,绣娘则倚着桅杆,望着江面倒映的自己——
肋骨间的蚕丝纹路虽己淡去,却在皮肤下留下永远的印记,像未完成的苏绣,等待着用更多的血与希望来补全。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她掌心的血线上时,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
那不是东印度公司的铁甲舰,而是载着茧火盟成员的商船,正顺着她用逆血绣出的航路,向这个即将天翻地覆的时代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