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春,浅水湾**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慵懒地流淌在影湾园的弧形露台上。颜书鸿倚着殖民时期留下的白漆栏杆,指尖轻轻敲击着随身携带的卡西欧CT-610电子琴。远处,海水泛着细碎的银光,几艘游艇泊在湾内,随着潮水轻轻摇晃。
他今日穿了一件米色亚麻西装,内搭靛青色衬衫,没有系领带。这身打扮在八十年代的香港略显老派,却意外地契合影湾园的旧式优雅。电子琴旁放着一杯冻柠茶,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柚木桌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他正在调试一段旋律,昨夜刚从系统里解锁的《上海滩》变奏版。原曲的磅礴被他拆解成略带忧郁的小调,指尖下的音符像是被海水浸湿的旧相片,褪去了锋芒,只剩下泛黄的温柔。
"这曲子……很特别。"
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吴侬软语的尾音。颜书鸿没有回头,手指仍在琴键上流淌,只是微微放慢了节奏,让旋律更清晰地浮现在空气里。
"像是《上海滩》,又不太像。"女人走到他身旁,香水味先于身影飘来——是Joy by Jean Patou,栀子花与动物香糅合的复杂气息,八十年代香港名媛最爱的味道。
颜书鸿这才抬眼。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袭墨绿色真丝旗袍,肩上搭着米白色开司米披肩。她的面容不是香港常见的明艳,反而有种旧上海月份牌美人的婉约,柳叶眉下,一双杏眼含着疏离的好奇。
"叶小姐好耳力。"颜书鸿微笑,手指未停,"确实是《上海滩》,不过加了些三十年代上海爵士乐的元素。"
女人挑眉:"你认识我?"
"叶氏船业的千金,上周《明报周刊》才登过您的专访。"颜书鸿指了指她腕上的百达翡丽,"何况这块1972年的Golden Ellipse,全港不会超过三块。"
叶蓁蓁轻笑,涂着珊瑚色指甲油的手指搭在栏杆上:"看来颜先生不仅懂音乐,还懂表。"她望向海面,"这曲子少了原曲的杀气,倒像是……一个离乡人站在外滩,看着对岸的灯火。"
电子琴突然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嗡鸣。颜书鸿的手指僵住了——系统界面在眼前闪现:
【检测到心动对象:叶蓁蓁】
【上海记忆契合度92%】
【解锁特别任务:沪港双城曲】
"颜先生?"
他回过神,发现叶蓁蓁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边的录音机——那台索尼TC-D5M专业便携式录音机,是前两天刚从旺角音响城淘来的二手货。
"在采风?"她问。
"算是吧。"颜书鸿按下录音键,海风掠过棕榈叶的沙沙声被收进磁带,"香港的声音很妙,既有电车的叮当,又有货轮的汽笛,像首天然的交响诗。"
叶蓁蓁忽然从手袋里取出一个绒布小包:"用这个录吧。"展开是一支1940年代的威斯顿铝带麦克风,黄铜接口处有细微的氧化痕迹,"祖父当年在上海开唱片公司时的收藏。"
颜书鸿接过麦克风,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他轻轻着麦克风上的岁月痕迹,仿佛能透过它触摸到旧上海的气息。
"这支麦克风录过周璇的声音。"叶蓁蓁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1947年,她在百代唱片录《夜上海》时用的就是它。"
颜书鸿的手指微微一顿。系统里的《夜上海》编曲版本,恰好是他昨晚才解锁的。他调整麦克风的角度,将它对准海风的方向,录音机的电平表随着风声轻轻跳动。
"叶小姐对老上海的音乐很熟悉?"
"小时候在外滩18号住过几年。"叶蓁蓁的睫毛垂下,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后来……就再没回去过。"
她的语气很轻,却让颜书鸿想起系统里那些被尘封的上海老歌——它们不属于这个时代,却又在这个时空里被他重新演绎。
"颜先生的口音,不像台湾人。"她忽然说。
电子琴上的乐谱被海风掀起一角。颜书鸿不动声色地按住纸张:"我母亲是上海人,小时候常听周璇的白光唱片。"他即兴弹了一段《天涯歌女》的前奏。
叶蓁蓁的眼神忽然柔软下来。她轻轻跟着旋律哼唱,声音低而清,像老式留声机里传出的女声:"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海风突然转强,掀起了她的披肩。颜书鸿伸手抓住飞扬的羊绒布料,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锁骨。那一刻,录音机的电平表突然剧烈跳动,尽管没有任何人对着麦克风说话。
"你的机器……"叶蓁蓁诧异地看着自动旋转的磁带。
颜书鸿望向远处的海面,阳光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片粼光。他忽然想起上海的那家咖啡馆——此刻,那里的唱片机是否也在播放同样的旋律?
"电磁干扰吧。"他关上录音机,从琴袋里取出一张黑胶唱片,"叶小姐若喜欢老歌,不妨听听这个。"
唱片封套是手绘的外滩夜景,烫金标题《浦江旧梦》。叶蓁蓁接过唱片,指腹过凸起的印刷字体时,突然怔住:"这是……"
"去年在东京录的小样。"颜书鸿面不改色地撒谎,"里面有些改编的老上海曲目。"
其实这是系统今早才解锁的"时空混杂专辑",收录了2023年上海爵士乐团的演奏。唱片B面甚至有一首尚未问世的《苏州河夜曲》。
叶蓁蓁翻到唱片B面,突然轻声念道:"'给永远回不去的上海'……"她抬头时,眼角有细微的闪光,"这行小字,是用上海话的罗马拼音写的。"
一只白鹭掠过海面。颜书鸿没有解释,只是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磁带里传出他们刚才的对话,背景里却多了一段从未有人演奏过的萨克斯间奏。
叶蓁蓁的指尖轻轻触碰唱片封套,像是在抚摸某个遥远的记忆。
"颜先生,"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有没有听过一首叫《苏州河边》的歌?"
颜书鸿的手指在琴键上悬停了一秒。系统里的曲库列表在他眼前闪过——这首歌,他确实有,但那是1946年的老歌,如今早己被人遗忘。
"听过。"他轻声回答,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出了前几个音符。
叶蓁蓁闭上眼睛,像是被拉回了某个遥远的午后。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哀愁:"我母亲生前常唱这首歌……她说,这是她和父亲第一次见面时,外滩的咖啡馆里放的曲子。"
颜书鸿的琴声渐渐跟上她的回忆,旋律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河,将两人的思绪带回那个早己消逝的年代。
潮声渐响。叶蓁蓁沉默片刻,突然用上海话问:"侬到底啥宁?(你到底是什么人)"
颜书鸿也用沪语回答:"一个想用音乐造时光机器的人。"
海风送来远处渡轮的汽笛。叶蓁蓁最终在电子琴旁坐下,旗袍下摆拂过柚木地板。当颜书鸿弹出《夜上海》的前奏时,她闭上眼,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奇怪的是,录音机明明没有开启,影湾园的露台却响起了完整的乐队伴奏。更奇怪的是,后来冲洗出来的游客照片里,他们的身影旁总有一团模糊的光晕,像是被时光温柔地晕染过。
而那张《浦江旧梦》的黑胶唱片,在叶蓁蓁回到山顶豪宅的当晚,A面曲目竟全部变成了她与颜书鸿的即兴合唱。管家发誓,唱机周围绝对没有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