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鸿雪的拇指在回拨键上按了三次，指腹被手机边缘硌出红印。
雨棚的水滴顺着他后颈滑进衣领，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窜——苏若的未接来电显示是十分钟前，这个时间足够清大教授从实验室走到办公室，也足够她把"数据异常"的疑虑在脑子里转上十圈。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
"杨同学。"苏若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背景里有试管碰撞的脆响，"我看到实验室监控了。
凌晨两点十七分，陈东用你的门禁卡刷开了302室。"
杨鸿雪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三天前他把门禁卡落在食堂，当时只当是粗心，现在想来——陈东那天正好坐在他邻桌，还笑着递过纸巾。
"我这有赵明华和星环科技的交易证据。"他摸了摸防水袋，照片边缘的水渍己经凝成了皱痕，"林嫣拍到了他给银钉男资料的照片，李强恢复的监控显示陈东频繁出入实验室。"
电话那头的试管声突然停了。"国际材料科学会议三天后在京大召开，赵明华会作为特邀嘉宾展示'新型催化剂数据'。"苏若的语速加快，"那些数据，应该来自他倒卖的竞赛生实验记录。"
杨鸿雪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上周他帮苏若复现实验时，确实发现几组关键数据和文献对不上，当时只以为是操作误差——现在想来，怕是赵明华替换了原始记录。
"我们需要在会上公开揭露。"苏若的声音里带了金属般的冷硬，"学术会议的国际评审团最容不得数据造假，这是彻底切断他退路的机会。"
雨棚外传来收衣服的阿姨的吆喝，杨鸿雪望着对面楼被撞开的门——林嫣应该己经跟着警察去做笔录了。
他舔了舔发涩的嘴唇："需要我做什么？"
"你负责补全证据链。"苏若顿了顿，"林嫣的人脉能挖到更多目击证人，我来整理数据异常报告。
三天后，我要让赵明华在一百双眼睛下，连谎话都编不圆。"
挂掉电话时，杨鸿雪的掌心全是汗。
他仰头看天，云层正缓缓裂开，漏下的光把雨棚的铁皮照得发亮——像极了实验室里那些等待曝光的底片。
接下来的三天过得像被按了快进键。
杨鸿雪泡在学校机房，调看近半年的实验室门禁记录：陈东的名字在每个竞赛生实验日都有登记，时间总比学生晚半小时；他翻出赵明华发表的三篇核心论文，用苏若教的数据分析软件比对，发现其中两组关键参数和星环科技去年申请的专利高度重合；李强蹲在监控室帮忙截视频，鼠标点击声像机关枪："哥，你看这张！
陈东往实验废液桶里扔过U盘！"
林嫣的酒吧成了临时情报站。
她翻出旧酒客的联系方式，挨个打电话："张叔，上个月说星环买数据的醉鬼，还记得长什么样吗？"；她蹲在派出所门口等银钉男的笔录，趁警察不注意拍了半页纸："殴打他人+非法入侵，够他在局子喝三天茶"；最关键的是，她找到了去年被赵明华取消竞赛资格的女生——那姑娘在酒吧哭着说，她的实验记录里"催化剂活性异常"的部分，正好是星环科技AI系统需要的"异常样本"。
苏若的实验室彻夜亮着灯。
杨鸿雪去送证据时，看见她踩着高跟鞋在白板前踱步，镜片上蒙着雾气："这里，2019年省赛的实验记录，赵明华标注'操作失误'，但我复现了七次，结果都和学生原始数据一致"；她把一沓邮件打印件拍在桌上，发件人是"星环科技-数据部"，收件人"赵教授"，主题栏刺眼的红："本月需要10组异常样本"；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赵明华在星环科技年会上的合影，他西装革履，和CEO勾肩搭背的样子，比在学校给学生上课亲切十倍。
会议当天的礼堂坐得满满当当。
杨鸿雪穿着张浩借的白衬衫，领口勒得脖子发紧。
他坐在第三排正中央，防水袋里的证据被塑封成三本厚册，压得大腿生疼。
赵明华上台时，掌声像浪潮般涌来。
他穿着藏青西装，头发梳得油亮，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接下来我要展示的，是历时五年研发的新型催化剂数据......"
杨鸿雪的手指在大腿上掐出月牙印。
他想起三天前在实验室，苏若指着电脑屏幕说："这些数据，70%来自竞赛生的原始记录，30%是星环科技用AI模拟的。"而赵明华此刻正唾沫横飞地说着"自主研发""国际领先"，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赵教授。"杨鸿雪站起来时，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全场的目光刷地聚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字句清晰："您展示的第4组数据，和2021年省化学竞赛李雨桐同学的实验记录，误差不超过0.3%。"
礼堂里响起抽气声。
赵明华的笑容僵在脸上，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这位同学，你怕是记错了......"
"没记错。"苏若的声音从舞台右侧传来。
她抱着一摞资料走上台，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像鼓点，"李雨桐同学的原始实验报告，我让人从省竞赛组委会调来了。"她翻开第一页，投影屏上立刻出现泛黄的手写记录，"这里，催化剂活性衰减曲线，和您PPT上的第4组数据，连波动节点都完全一致。"
赵明华的额头沁出细汗。
他想去拿话筒，手却碰翻了桌上的矿泉水瓶，深色液体在桌布上晕开，像块逐渐扩大的污渍。
"更巧合的是。"林嫣从观众席第二排站起，举着手机，"这位星环科技的数据部主管，上周在我酒吧说漏了嘴——他们高价收购'可能发现异常的实验记录'，用来优化AI材料模拟系统。"她点击播放，录音里传来模糊的男声："赵教授最会挑刺儿，专捡学生测到异常的数据买......"
礼堂炸了锅。
几个外国专家用英语低声讨论，中国区的评委们交头接耳，摄影记者的闪光灯连成一片。
赵明华突然抓起话筒，声音拔高得像破锣："这是诽谤！
是......是学术报复！"
"那这个呢？"苏若抽出最后一份证据，是赵明华和星环CEO的合影，"去年星环年会上，您收的'咨询费'转账记录，我让财务专家做了公证。"她的目光像手术刀，"需要我念一念转账备注吗？
'3月异常样本：12组，单价五万'。"
赵明华的脸瞬间煞白。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桌角上，却像没知觉似的。
话筒从他手里滑落，"砰"地砸在地上，回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我......我只是......"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下半句。
主持会议的老教授扶了扶眼镜："赵教授，您是否需要解释？"
赵明华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哽咽声。
他扯松领带，踉跄着走下舞台，经过杨鸿雪身边时，带起一阵浓烈的古龙水味——和实验室里那股数据造假的腐臭味混在一起，熏得人作呕。
杨鸿雪望着他的背影，心跳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他转头想和苏若对视，目光却突然顿住——礼堂最后一排的阴影里，陈东正死死盯着他。
那小子的拳头捏得发白，指节泛着青，眼里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刀，隔着二十米都能扎得人皮肤生疼。
散场时，林嫣拍了拍他肩膀："怎么，赢了还不高兴？"
杨鸿雪望着陈东消失的后门，喉结动了动："总觉得......这事儿没完。"
林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扯出个冷嘲："那正好。"她把车钥匙抛向空中又接住，"下次再斗，咱们连他一块儿收拾。"
晚风卷着落叶吹进来，杨鸿雪摸了摸口袋里的证据册。
纸张的触感很踏实，但陈东那眼神像根刺，扎在他后颈——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刚打到中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