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学术会议的玻璃门在杨鸿雪身后合拢时,他后颈那根刺还在隐隐作痛。
刚才散场时陈东消失的后门缝隙里漏出的穿堂风,此刻正顺着衣领往里钻,凉得他指尖发颤。
"在想什么?"林嫣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嗒嗒声比平时慢了半拍。
杨鸿雪转头,看见她正把手机收进鳄鱼皮手包,发梢沾着礼堂顶灯的暖光,却没了方才台上的凌厉——倒像是刻意放缓了节奏等他。
"陈东的眼神。"杨鸿雪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皮肤被自己抓得发红,"他不像赵明华,被戳穿就溃了。
那小子......"他顿了顿,想起方才阴影里那双充血的眼睛,"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要咬人。"
林嫣的指尖在包链上敲了两下,忽然笑了:"所以你打算不等他咬过来?"
杨鸿雪没接话,低头翻出手机通讯录。
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窝发青——从上午九点到现在,他只喝了半杯冷掉的咖啡。
通讯录里"林嫣"的名字排在最上面,备注是"战略伙伴",还是上周她帮他分析竞赛数据时存的。
他拇指悬在通话键上,又停住:"你说安姐的情报网......"
"能扒出本科生在酒吧说的醉话,自然也能扒出研究生的秘密。"林嫣抽走他手机首接按下拨号键,"她刚给我发消息,说星芒今晚有特调,正好去坐坐。"
星芒酒吧的霓虹灯在夜色里泛着幽蓝,像块泡在酒里的宝石。
杨鸿雪推开门时,混着龙舌兰和苦橙的香气扑面而来。
安姐正倚在吧台后擦水晶杯,酒红色卷发垂在锁骨处,见他们进来,指尖的杯布突然一停——杯壁上倒映出她上扬的眼尾:"我就说今晚骰子落得蹊跷,原来是贵客临门。"
林嫣熟门熟路地坐进角落卡座,杨鸿雪跟着坐下时,皮椅还带着前一位客人的余温。
安姐端着两杯黑雾似的酒过来,杯口浮着层薄冰,冰里冻着半朵蓝玫瑰:"新调的'暗夜追踪',应景。"她挨着林嫣坐下,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小杨的麻烦,我听说了。"
杨鸿雪捏着杯脚,冰块在酒里发出细碎的裂响:"陈东最近......"
"频繁出入城东北的旧仓库区。"安姐打断他,从包里抽出张照片推过来。
相纸边角卷着,像是被反复折叠过,照片里陈东正从一辆黑色商务车后探身,衣领竖得老高,遮住半张脸,"三天前有个混地下拳赛的小崽子来买酒,说看见他和几个穿皮夹克的在聊'价钱'。"她又摸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电流杂音里传来模糊的对话:
"......赵教授倒了,那小子还能蹦跶几天?"
"杨鸿雪背后有清大实验室,不好动。"
"要不动他本人......"
录音突然断掉。
安姐把录音笔收回去,指甲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这是我让看场子的阿杰在台球厅装的窃听器,昨天刚取回来。
另外......"她瞥了眼杨鸿雪,"他问过我三次你的作息时间。
第一次是上周五,说'杨同学总来酒吧?
'第二次是周三,'他常和林老板一起?
'第三次......"她顿了顿,"昨晚,'他前女友是不是还在本校?
'"
杨鸿雪的指节捏得发白,玻璃杯在掌心沁出冷汗。
李欣怡的名字突然在耳边炸响——那是他大二时谈了半年的女友,分手时说他"没前途",现在在本校读会计研二。
他想起上个月在食堂碰到她,对方连眼神都没停,径首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所以你猜他要动李欣怡?"林嫣端起酒杯,冰渣碰着杯壁叮当响,"还是拿她当饵?"
杨鸿雪没说话,盯着照片里陈东竖起的衣领。
那衣领下的脖子上,有道淡红色的疤——是去年实验室事故时,他为抢赵明华的"关键数据"被碎玻璃划的。
当时杨鸿雪帮他包扎,他咬着牙说"谢了",现在想来,那声谢里怕是淬了毒。
"跟他。"杨鸿雪突然放下杯子,酒液溅在桌布上,晕开片深色的渍,"今晚。"
林嫣看了眼手表:"十点一刻,他通常十一点离开实验室。"她从包里摸出车钥匙抛给他,"我的车停后门,车牌遮挡贴在手套箱。"
安姐突然按住杨鸿雪手腕,指甲在他皮肤上压出个浅红印子:"仓库区最里面那栋老纺织厂,三年前死过人。"她松开手,指腹蹭了蹭杯沿的蓝玫瑰,"小心阴沟里的钉子。"
夜色像团化不开的墨。
杨鸿雪缩在驾驶座里,看着陈东的身影从实验室楼门晃出来。
对方今天没穿常穿的格子衬衫,换了件黑色连帽卫衣,帽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下巴。
林嫣坐在副驾,把帽檐也压了压:"跟紧点,别跟丢。"
车拐过第三个路口时,路灯突然灭了。
杨鸿雪踩下刹车,看着陈东的影子钻进一条逼仄的巷子。
巷口挂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在风里晃荡,发出吱呀声——"兴达纺织厂旧址"。
两人猫着腰摸过去时,鞋底碾过碎砖的声音被风声揉碎。
仓库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混着霉味和机油味往鼻子里钻。
杨鸿雪贴着墙根凑近,林嫣拽了拽他衣角,指了指门侧的摄像头——早被人用黑布蒙住了。
门内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响。
杨鸿雪和林嫣同时顿住,呼吸声在耳边炸响。
"......三万块够不够?"是陈东的声音,比平时哑了几分,"她每天六点去二食堂吃饭,七点回宿舍,周末去图书馆。"
"三万?"另一个男声带着嗤笑,"兄弟,你当我们是要饭的?"
"那......五万。"陈东的声音发颤,"我爸卡还能用,下周就能转。"
"五万买条人命?"第三个人开口了,嗓音像砂纸磨铁棍,"你当那女的是路边野猫?"
杨鸿雪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贴着门缝往里看,只能看见几个晃动的影子——陈东背对着门,肩膀在抖;对面坐着三个男人,最中间那个剃着板寸,胳膊上有条青龙刺青,正捏着把弹簧刀转着玩。
"不是人命。"陈东突然转身,脸被灯光照得青白,"吓唬她。
让她......让她给杨鸿雪带话。"
板寸男的刀"咔"地弹开,寒光在陈东脸上扫过:"带什么话?"
陈东喉结动了动,说出的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说......他再查下去,下一个就是她。"
杨鸿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李欣怡的名字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眼眶发疼。
林嫣突然攥住他手腕,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内,瞳孔缩成针尖。
"行,五万。"板寸男把刀收进裤兜,"下周三晚上七点,二食堂后巷。
你得在场。"
陈东猛点头,卫衣帽子滑下来,露出后颈那道旧疤。
他弯腰捡地上的包时,杨鸿雪看见他脚边有个皱巴巴的烟盒——和实验室垃圾桶里赵明华常抽的"蓝牡丹"一个牌子。
风突然大了,吹得门帘哗啦作响。
板寸男猛地抬头,目光扫向门缝。
杨鸿雪拽着林嫣闪进旁边的废纸箱堆,霉灰扑进鼻腔,呛得他咳嗽都不敢出声。
门内传来拉椅子的声响,接着是脚步声往门口逼近。
杨鸿雪屏住呼吸,看着影子在门缝里越拉越长——下一秒,仓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灌进来,吹得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哥几个走了。"板寸男的声音就在头顶,"下周三,别迟到。"
脚步声渐远后,林嫣才松开他手腕。
两人蹲在纸箱堆里,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
杨鸿雪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光映得林嫣脸色发白——十一点二十七分,离下周三还有五天。
"李欣怡......"杨鸿雪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钟,"她不该卷进来。"
林嫣掏出湿巾擦了擦手,动作慢得反常:"现在有两个选择。"她把湿巾团成球扔进角落,"要么现在冲进去抓人,要么......"
"要么等他们动手,抓现行。"杨鸿雪替她说完,指腹蹭过手机壳上的划痕——那是上周帮李欣怡搬书时,她的保温杯砸的,"但李欣怡......"
"她这几天的行程,我让安姐调监控。"林嫣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你去联系苏教授,让她派实验室的人跟着。"她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十一点半,来得及。"
杨鸿雪跟着站起来,膝盖被纸箱角硌得生疼。
仓库里的灯突然灭了,黑暗里,他听见林嫣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陈东以为我们只会守,可他忘了......"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机,"猎人,也会设陷阱。"
两人摸黑往巷口走时,杨鸿雪回头看了眼那扇虚掩的门。
风灌进去,吹得门帘一掀一掀,像只黑色的手在招手。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刚才在仓库外,林嫣悄悄按下了录音键。
李欣怡的名字还在他脑子里转。
他想起分手那天,她站在宿舍楼下说"你这样的,一辈子都是学渣",可现在,她的安危却系在他和陈东的这场博弈上。
杨鸿雪攥紧录音笔,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疼——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因为他而受伤。
巷口的路灯突然亮了,昏黄的光里,林嫣的车正静静停着。
杨鸿雪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时,后视镜里闪过仓库的影子——陈东的卫衣帽子还挂在门把手上,在风里晃啊晃,像团甩不脱的阴云。
他踩下油门,车尾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红痕。下周三,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