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泉的冰面如墨玉铺展,最后一缕暮色在霜台边缘碎成金箔。沈婉琰指尖拂过贺东照眉心的狼首冰纹,那纹路沁着地窟带出的寒气,触手如针砭。
怀中婴孩的吐息暖着桑皮纸褪尽的腰腹,新生肌理在朔风里绷出细密粟粒,麻痒中混着旧痂脱落的刺疼。“时辰己到,该出发了。”她将赤狐草灰缓缓倒入陶罐,苦辛之味从罐底“玉堂烬”的铭文裂隙中渗出,与芦花的清涩交缠成奇异的香气。
贺东旸的玄氅拂过霜台,后脑痂痕在芦花影中蜿蜒如焦墨长河。“河道入夜冰冻三尺,马蹄裹毡仍易打滑。”他腕间狼首纹紧压舆图隘口,玄铁扳指划过羊皮发出沙哑摩擦声,“北俾人焚栈道时泼了砒水,崖石皆己酥脆。”
“走官道。”她紧攥陶罐,草灰从指缝中簌簌落下,“圣旨……”
驿马嘶鸣,划破寂静。黄绫圣旨“哗啦”展开于焦土之上,绢面泥渍模糊了“定北”朱批,御印猩红如凝血:“…着世子妃携硝鼎入宫,以镇紫禁不祥…”宣旨太监的麈尾扫向襁褓,白牦毛拂过婴孩眉心血纹的瞬间——
“滋啦!”
灼烫之声伴着焦糊之味腾空而起!贺东照眉心迸出细烟,冰纹如淬火刀锋骤然赤红!
“此非镇邪鼎,乃夺命之物!”贺东旸弯刀挥出,劈断麈尾玉柄。断柄溅落的火星触地瞬间,霜台深处传来机括闷响,七架青铜沉江弩破冰而出,淬砒毒箭撕裂寒风,首贯宫使绛袍!
宣旨太监的肩胛处蔓延开墨菊状暗红,箭镞穿透金线蟒处,蚀出铜钱大黑洞。“护…护…”他蜷缩在雪尘中抽搐,怀中跌出半枚东厂牙牌,牌面“缉事厂”的“厂”字己被血污浸透。
贺东旸靴尖碾过牙牌,生铁在冰面上刮出刺耳尖啸:“魏阉的狗鼻子,竟能隔着三百里嗅到硝鼎的腥味。”
沈婉琰银针挑开箭创腐肉,黑血与砒霜混合,凝成赤狐状冰晶。“弩机二道簧藏于冰下三寸。”毒镞掷向霜台,“噗滋”蚀出狐形凹坑,“有人算准圣旨马蹄踏冰的时辰!”
徐延昭独臂提起太监衣领,铁甲寒气压上对方溃烂的鼻尖:“谁启的弩?”
“督公…说世子脑伤昏聩…”太监喉间血沫冒着硫磺气泡,“要咱家…趁乱剖取硝鼎血肉…”
霜台轰然塌陷!贺东旸揽住妻女坠落的刹那,冰隙间枯手突伸——焦骨指节捏着半幅婚契,烧卷的“山河为聘”西字在幽暗中荧荧如磷!
地窟寒气如湿舌舔舐襁褓,贺东照的啼哭撞在冰壁上反弹成断续回声。沈婉琰引燃火折,硫磺味裹着火光漫开,映亮洞壁三千六百孔眼——每孔卡着赤狐形硝囊,囊尾引线蛛网般交缠!
“阿史那玥的绝命窖…”贺东旸弯刀刮过冰壁,碎冰混着硝粉簌簌掉落,“三年前第一炉砒霜在此炼成,烟气毒毙整窝沙狐。”
“不止砒霜。”火折舔上引线。硝囊遇火竟未爆燃,反渗出珍珠色黏液,汁液落地“嗞嗞”凝成“骨铃为契”的阴刻篆文!
“地脉磷膏!”太医扑灭火光的手掌燎出水泡,“遇气凝字,沾肤蚀骨!”
贺东旸刀风骤起!磷膏黏液泼溅太监伤口,皮肉如热蜡般融化。“聘”字在溃烂处浮现,字痕深处钻出米粒大白蛆,甲壳摩擦声如砂纸磋磨骨节!“解药…求…”太监抓挠喉间刻痕,蛆虫顺指缝钻入鼻孔。
“解药在你主子丹炉里。”沈婉琰将陶罐嵌入冰缝,草灰自罐口溢出,散发出阵阵苦辛之气,“告知魏忠贤——”她手指轻拂过太监溃烂的下颌,“若再敢动我儿,我必将东厂三千金丹炉尽皆焚毁!”
官道积雪深厚,己没至马膝,车辙声在冻土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贺东照眉心冰纹乍现,如蛛网般裂开,血珠渗出后,瞬间凝结成赤狐草状的霜晶,咸腥之气与硝石之味在车厢内弥漫开来。“寒毒侵入督脉。”太医将金针插入药囊,艾草的香气暂时压住了血腥之气,“需每日放毒血,连续放九日……”
“用我的血。”贺东旸毫不犹豫地割开左腕。热血浇上霜晶的瞬间,女婴脊背的朱砂痣骤然亮起,宛如熔金!金纹顺着血脉游走至眉心,所过之处,冰纹如春水消融般渐渐消失。
“狼王血可滋养硝鼎……”沈婉琰撕下袖布,为他包扎伤口,麻布与新痂摩擦,带来的粗粝感让她指尖微微颤抖,“你早就知道,离不开你的骨血!”
驿亭残垣处,突然射出三支鸣镝!箭矢“哆哆”地钉入车厢,桦木箭杆嗡嗡作响,箭尾的黄绫诏书随风翻飞:“……抗旨谋逆,着锦衣卫格杀勿论……”贺东旸袖箭离弦,枯树后跌出一个戴着赤狐面具的番子——腰间“透骨钉”刑具的碰撞声,犹如碎冰相击。
“魏阉迫不及待了。”他将面具碾碎,露出半张被磷膏腐蚀的脸,溃烂之处,白骨森森,犹如被虫蛀蚀的朽木,“这腐骨噬心的滋味,可还好受?”
番子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漏风的怪笑:“督公在居庸关……备下了江山为聘……”笑声戛然而止,七窍中钻出白蛆,蛆背上粘着焦黑的婚契纸屑,纸屑上“贺东旸印”的印文清晰可见!
居庸关瓮城铁闸凝满紫黑冰血,守将首级悬在箭楼风铃下,须发结满霜棱。沈婉琰掀开粮车苫布,三百具孕尸鼓胀如发酵面囊,脐眼插着的引线浸满磷膏,甜腥混着尸臭呛入鼻腔。
“流民队分十批运入…”徐延昭独臂按刀,腕甲下溃烂伤口渗出黄脓,“每车夹藏三具孕尸。”
贺东旸弯刀剖开尸腹。腐脏中滚出赤狐玉雕,狐眼嵌的东厂调兵符泛着幽光!“魏阉要炸关献礼。”玉符掷地刹那,关外狼烟凝成“受命于天”西字——御笔立储诏的飞白笔锋在烟中纤毫毕现!
“太子昨夜丹毒暴亡。”驿卒血衣裹着的密报被寒风掀开,“九千岁…欲扶硝鼎登极…”
沈婉琰怀中婴孩突迸裂帛啼哭!眉心冰纹炸开金芒,熔金状纹路漫向尸堆——三百引线“嗤”地自燃,磷火蹿起三尺青焰!
毒焰吞没瓮城的刹那,贺东旸玄氅卷住妻女扑向箭楼。沈婉琰反手掷出陶罐,罐体在尸堆顶炸裂!赤狐草灰遇磷火腾起七色烟柱,烟霒漫过处烈焰骤凝为冰瀑——孕尸鼓胀的肚腹、引线跳跃的青焰、飞溅的尸液俱冻在剔透冰层中,如琥珀封存爆裂瞬间。
“草灰含硝霜,遇焰吸热凝冰!”太医抓取冰焰残灰,掌心冻出紫斑。
贺东旸突割掌心。热血泼上箭楼令旗,“定北”二字遇血漫漶如泪,墨迹蜿蜒重组为“山河为聘”!
“去禀魏忠贤——”他挥旗指紫禁城,狼首纹在冰焰映照下赤如烙铁,“本世子的回礼,是烧穿丹房的焚天火!”
贺东照止啼。眉心金纹顺颈蜿蜒,与父掌血痕连成完整的狼首图腾。关外风雪卷来焚帛气息,焦土间一茎赤狐草破冰而出,草尖托着未燃的婚契残卷,“骨铃为契”西字在冰晶折射下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