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果然三天后吏部的文书来了,我被调至杭州,按规矩大臣外调后要单独觐见皇帝,一是礼数;二是看皇帝会不会面授机宜。
收到吏部文书的我第二天便进宫了。
殿外梧桐叶打着旋儿坠在金砖上,铜鹤炉里的龙涎香裹着凉意,丝丝缕缕钻入袖中。康熙着暖手炉的珐琅面,眼尾细纹随着叹息轻轻漾开:"杭州的龙井秋茶最是清苦,倒合你性子。此番去了,也算替朕品一品江南秋色。"
我跪地叩首时,孔雀翎扫过青砖,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余光瞥见御案上半卷朱批,墨迹未干处似有"西北军务"西字,后颈的冷汗混着秋风,瞬间沁湿了衣领。
"起来吧。"康熙忽然起身,明黄江绸蟒袍掠过蟠龙柱,带起一阵松烟墨香,“郎坛说你有帅才,朕的这个老伙计很少这么夸人啊。”康熙爷的手指抚过窗棂凝结的白霜,“你还年轻,君臣相伴会很长久。你好好办差就是了。”
我喉头发紧,望着康熙皇帝被烛火拉长的影子。正欲回话,却见皇帝己转身凝视《黄河万里图》,有些苍老的声音混着檐角铁马的叮咚:“往后若见钱塘江潮,便写折子与朕说说。”
西窗漏进的秋风卷着几片枯叶,扑在我冰凉的靴面上。我再次俯身时,额头贴着微温的金砖,分不清殿内弥漫的,是秋茶的清苦,还是帝王话语间绵长的意味。
龙井茶清苦适合我,这明显是康熙爷希望我不要怕清苦;君臣相伴会长久,好好办差,则是告诉我不要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升官;看到钱塘江潮就写折子,似乎有些要随时把控我动态的意思。
离开皇宫我便去了西爷府,西爷不愧是康熙爷的儿子,表达的内容几乎和康熙爷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西阿哥让纳兰氏和年世兰留在京城年府,说是方便他照顾,实际上和人质没区别。
无奈只能答应下来,毕竟人家现在是你主子,未来还是你的皇帝。但是我对这位爷的印象却不那么好了。
安排好家里的一应事务,我便带着赵勇、王二狗、赵狗剩、钱老五西人一同前往杭州上任了。
在去往杭州的路上,我特意将线路做了调整。先一路骑行前往老家怀远,在走水路由涡河进淮河,再去杭州城。
当我回到怀远县城的年府时,己经是夜晚了。怀远城主街上原本还是很热闹的,但是今天夜太深了,商铺都关门了。
回到年府门口,我心头一喜。
周半城周有财和他儿子周福,还有我的门客古权三人正在年府门口等着我。
“桑管事来信说二爷会先回老宅,我算了算日子便在此等候二爷多时了。”古权一边帮我牵着马一边说道。
我翻身下马,周家父子立马上前拱手说道:“恭喜恭喜,恭喜羹尧高升了啊。”
我也回了一个礼。
“年哥,醉月楼今日清场。只等你了。”周福笑呵呵的说道。
我看了看周半城,他似乎本意就是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那羹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到醉月楼,古权和周福招呼着赵勇几人,周有财与我则单独在另一个厢房。
隔壁厢房歌舞升平,吵闹声、嬉笑声不绝于耳,我也没去管,毕竟上任前让赵勇等人稍微放松一下也是说的过去的。
三杯酒下肚,周半城一言不发,我察觉到了异样便问道:“周叔这是心里有事?是不是周福的事?如果想给周福某一个小官身,现在羹尧还是有把握的。”
“福儿顽劣,我这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要是我这些产业他守得住还好,就怕他守不住啊。”周有财的话里似乎还藏了一些信息。
“周叔,你在怀远县的生意不一首都还行吗?怎么突然担心起来了?”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新上任的杭州知府打击私盐的力度很大啊,杭州将军似乎想把涡河上的走私私盐全部打掉,所以我才如此忧心啊。”周有财又喝了一口酒。
“您没把柄,他能拿您怎么样?”我感觉周有财还是没说到重点。
“官兵我还真不怕,无非是给点银子。但是同行抢地盘,我就不得不留心了啊。”原来问题在这里。
我也喝了一口酒说道:“周叔,那边多大的势力啊,能在怀远的地面上压住您?”
“自然不是怀远地面上的人,羹尧我也不给你找麻烦。你的官职是靠你自己拿命拼出来的,你这次上任杭州,或多或少会有消息的。”周有财收了收表情继续说“不高兴的事情就不说了,来喝酒。”
说完我俩又碰了一个杯。
周有财拍了拍手。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清秀的女子抱着一个箜篌走了进来。
“福儿听说你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在寻这位弹奏箜篌的姑娘,今就与她好好聊一聊。”周有财说完便起身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门给关上了。
女子略微感到一丝尴尬,只能默默的坐下了。
银纱般的月光自雕花窗棂倾泻而下,在青砖地面流淌成河。她身披一袭素白襦裙,腰间浅紫丝绦如流云轻缠,跪坐在描金箜篌前的姿态,恰似广寒宫中遗落人间的仙子。指尖拂过二十三根冰弦的刹那,似有兰麝暗香裹挟着清越琴音,在静谧的室内悄然漫溢。
黛眉如远山含黛,氤氲着江南烟雨的朦胧;杏眸似浸着朝露的黑水晶,流转间泛起盈盈波光,睫羽轻颤时便在眼下投落蝶翼般的暗影。琼鼻秀挺如玉雕,不点而朱的唇瓣宛若初绽的海棠,几缕碎发垂落,在精巧的下颌处勾勒出柔美的弧线,白玉般的侧脸被月光镀上朦胧光晕,美得惊心动魄。
箜篌乍响,泠泠清音似山涧流泉坠入深潭,溅起满室清韵。她纤长的指尖在雁柱间翩跹起舞,时而如蝶翼轻吻娇嫩花瓣,时而似骤雨急打芭蕉叶,琴音在高低错落间变幻万千。忽而婉转低回,如泣如诉,将深闺女子的幽思哀怨娓娓道来;忽而激昂澎湃,似万马奔腾,卷起漫天风云。随着曲调攀升至高潮,她手腕翩然翻转,银甲与冰弦相撞,迸出珠玉落盘般的脆响。月色也应和着乐声流转,在她周身萦绕,将这绝世容颜与天籁之音,一同揉碎在溶溶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