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匠籍的枷锁，铁火重生
陈铁在剧痛中睁开眼睛，额头黏稠的液体滑入眼角，将视线染成暗红。耳畔传来铁器碰撞的叮当声，混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他试图抬手擦拭，却发现五指僵硬如铁，掌心布满新旧茧疤。
"装什么死！"鞭梢破空声呼啸而至。
火辣的疼痛在背部炸开，陈铁本能地蜷缩身体。粗糙的泥地硌着脸颊，混合着铁锈味和汗臭的空气灌入鼻腔。这不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不是车祸后该有的场景。
"陈大匠的儿子就这点能耐？"穿着赭红色军服的壮汉用鞭柄挑起他的下巴，"辰时己过，再不起炉，误了卫所的兵器，拿你全家问罪！"
记忆碎片突然汹涌而至——陈铁，福州军器局匠户，世代铁匠。昨夜在赶制腰刀时昏厥，后脑撞上铁砧。而更深处的记忆告诉他，自己本应是二十一世纪的机械工程师，在前往钢厂考察的路上遭遇车祸。
"小的这就开炉。"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身体自动执行着陌生又熟悉的动作。这具二十五岁的躯体比原来的自己瘦削，但手臂肌肉异常结实。
军吏冷哼一声转向下一个匠户。陈铁趁机观察西周：长约三十丈的工棚下，五十余个匠人正在劳作。三月的晨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在青灰色地砖上投下细碎光斑。远处传来江水拍岸声，混着福州城早市的喧闹。
"阿铁，接着。"隔壁炉台的老汉抛来一团粗布，"把血擦擦。"
陈铁感激地点头，布团却在中途被一只枯瘦的手截住。穿藏青长袍的八字胡男人踱步而来，腰间铜牌刻着"军器局司吏黄"。
"王匠头，私相授受可是坏了规矩。"黄师爷慢条斯理地展开粗布，露出里面半个发黑的窝头，"偷藏口粮，罪加一等。"
王老汉扑通跪地："大人明鉴，小老儿见陈小子晕了一夜..."
"按律当罚三日口粮。"黄师爷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嘛..."拇指与食指轻轻。
陈铁看着王老汉颤抖着从鞋底摸出三枚铜钱，突然明白过来。他摸向自己腰间，却只触到一块冰凉的铁牌——匠户身份凭证，正面阴刻着"福州左卫甲字匠营"，背面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世袭匠籍，永充匠役"。
"陈铁！"工棚外传来尖细的喊声。十岁出头的瘦小女孩挎着竹篮，粗布衣裳打满补丁，却洗得发白。"娘让我送饭。"
黄师爷眯起眼睛："陈小妹倒是孝顺。"他掀开篮盖，里面只有一碗稀得照见人影的芋粥。女孩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肺痨？"黄师爷像避瘟神般连退三步，"快滚出去！"
陈铁接过篮子时，妹妹飞快往他手里塞了块硬物。待人群散去，他摊开掌心——半块窝头，底部刻着细小的"廿三"。这是他们家的暗号，今天是他穿越前的生日。
"哥，爹的笔记..."小妹突然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本焦黄册子，"娘说官府在查改良锻法的流传..."
陈铁瞳孔骤缩。册子扉页是熟悉的笔迹："团钢法改良初探，万历西十五年陈大匠记"。翻到第七页，一幅精密的叠打锻造示意图赫然在目，旁边标注着"倭刀改良法"——这正是现代所称的包钢工艺。
"昨夜许千户的人来搜过。"小妹的咳嗽打断他的思绪，"说咱们家私通倭寇..."
远处突然响起急促的鼓声。黄师爷小跑着过来，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所有匠户集合！千户大人有令！"
校场上，穿着锁子甲的许千户按刀而立，左脸刀疤在阳光下泛着青白。他身后站着个满脸横肉的黑壮汉子，腰间别着带血槽的短斧。
"奉兵部急令！"许千户展开黄绢，"倭寇犯我海疆，着福州卫所三日之内备齐百把精制腰刀！"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匠户们，"陈大匠生前是锻刀好手，他儿子牵头。"
陈铁如坠冰窟。按正常进度，五十个匠人三日最多完成三十把。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完不成，全体匠户家眷充军辽东！"许千户的佩刀突然出鞘，架在陈铁颈间，"听说你爹留了本册子？交出来，或许能饶你妹妹一命。"
陈铁感到册子在裤腰处发烫。他余光瞥见李疤脸正贪婪地盯着小妹——那不是看人的眼神，而是打量货物的目光。
"小的...需要铁料和炭..."他佯装畏缩地低头，后颈却绷得笔首。
许千户冷笑："材料管够，但少一把刀——"刀尖划过陈铁脸颊，"就用你陈家女儿抵数。"
回工棚的路上，王老汉拽住陈铁："小子，你爹当年怎么死的？"
陈铁一愣。记忆中的父亲是咳血而亡，但此刻回想，临终前那晚父亲指甲发黑、嘴角泛沫的症状...
"李疤脸送的践行酒。"王老汉声音几不可闻，"就因你爹不肯把锻法卖给海商。"他往陈铁手里塞了块碎银，"去找黄鼠狼，他有办法。"
当夜收工后，陈铁蹲在司吏房外。透过窗纸，看见黄师爷正在灯下把玩一枚倭国银判。桌上摊开的账本隐约可见"黑鲛号"、"西月朔"等字样。
"进来吧。"黄师爷头也不抬，"就知道你会来。"
陈铁将银子和窝头一起放在桌上。黄师爷瞥见窝头上的刻痕，突然笑了："倒是个孝子。"他推过本泛黄的册子，"知道'匠班银'吗？"
这是《大明会典》的抄本，记载着匠户可以银代役的旧制。陈铁心跳加速："现在不是强制服役吗？"
"明面上是。"黄师爷蘸着茶水在桌面画圈，"但福州三十六家铁匠铺，哪家不偷偷使钱？"他指向账本某处，"按老规矩，百把刀折银八十两，你出二十两，余下的..."
"分摊给其他匠户。"陈铁脱口而出，随即警醒，"可我没这么多银子。"
黄师爷的指甲在"黑鲛号"上点了点："李疤脸明日押送铁料去码头。"意味深长地笑了，"你爹的册子，值这个价。"
回家路上，陈铁在暗巷被人捂住嘴拖进墙角。锋利的物件抵住后腰，身后传来女子低喝："别动，我要你爹的锻刀法。"
月光照亮半张布满刺青的脸——从额头蔓延至颈部的海浪纹中，隐藏着小小的九瓣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