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医院此时一片寂静，凌晨三点，只有巡逻护士极轻的脚步声回响在走廊。
沈稚背着莫常循飘至柜台前，幽幽出声，
“他快疼死了，劳烦医治一下。”
护士的眼睛蓦地瞪大，眼前女子白裙垂地，颀长柔白的脖颈上却扣着个黑色圆环，身后托着的男人苍白的手松松扣着连接她脖颈的锁链。
“遛……鬼？”
她摸不着头脑，虽然医院鬼物所见，请的驱鬼师也不少，还真第一回见这么奇特的训鬼方式。
她强大的医护人员素质还是盖过了心底的震惊，起身道，
“跟我来吧。”
小医院的设施一般般，医生包扎的手段也一般般，总结来说简单粗暴消毒包纱布。
顺便面无表情旁观了一人一鬼咋咋呼呼的表演。
莫常循低垂眼，手指搭在床上，鲜血流个不停，主治医师干脆利落直接往伤口上泼酒精，看着都牙疼。他眼睛却一眨不眨，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沈稚蹲在一旁咋咋呼呼瞪大了杏眼，随着医生绑纱布的麻利动作呲牙咧嘴。
莫常循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怎么着，我的疼转移到你身上了？”
沈稚抚了抚手臂，充满同情心地望了他一眼，
“我只是起鸡皮疙瘩了而已。”
说完含情脉脉说了一句，
“疼就叫出来，不丢人噢。”
“疼死了，”莫常循装模作样拧紧眉头，“需要小鬼给我买点吃的缓解。”
“别总叫我小鬼，我叫沈稚。”沈稚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眸，诚恳道。
“好的。”莫常循答应的十分迅速，“沈稚小鬼，快去!”
“……”
沈稚正要从窗外越出，脖颈的铁链却霎时紧了起来，她被该死的铁链再一次扯了回去，
“你有钱么？”莫常循闭着眼，开口的声音很虚弱。
沈稚气急败坏，瞳孔倏地变红，怒道，
“不许扯我脖子，给我解了!”
他果然不该同情这个可恶的人类!
莫常循面色如常，没被吓到，医生扎绷带的手哆嗦了一下。
莫常循撩开眼皮，语气闲闲道，
“乖，买回来就给你解开。”
他自兜里掏出几枚硬币丢给她，明明是几块钱，他却丟得仿佛大款一般。
旁边站着的医生神色阴晴不定，目光在莫常循洗的泛白得旧衬衫和破洞牛仔裤上打转，再看看那一头混混样儿的红毛，他真能付得起医药费？
垂头耷脑的沈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手里捏着看着就寒酸到不行的三枚硬币，两个一块，一个五毛。
这能买啥吃的？
她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医院的打菜窗口最低消费一个鸡腿还五块钱呢，两块五也就买个花卷吧。
一阵冷风吹来，天色忽明忽暗，沈稚茫然抬头一望，阴雷滚滚，暴雨将至。
雨滴对她没有影响，只会穿过她的身体。
不过按她的老习惯，还是找地方躲雨吧。
沈稚飘去了屋檐下。
屋檐里一个小卖部老板正捧着碗面吃的正香，沈稚趴着玻璃窗干咽了咽口水。
唉，老是忘记自已是只鬼……还是被坏道士拴起来的鬼……
沈稚垂下头，鸦羽似的细密眼睫盖住了漂亮的眼眸，郁闷和委屈如同屋檐外细细密密的雨点缠绕着她。
青山306病房内，莫常循呼噜呼噜挑着泡面喝的，嘶溜嘶溜大口喝的喷香。
趴在一旁的沈稚幽怨看向他。
这不是要馋死她么，她一只小鬼，只能闻不能吃的。
偏偏莫旭这个手贱得还将挑着面在她眼前晃悠，而且故意表现得泡面很香的样子。
沈稚气的背对着他蹲下，兀自生着闷气。
吃饱喝足的莫常循打了两个饱嗝，抹了把嘴，终于想起哄哄自已的救命恩人了。
“小鬼？”莫常循低声唤她。
沈稚没搭理。
莫常循停了筷子，挑起一根面条逗她，
“你也来一根？”
沈稚扭过脸，移开了视线，没好气道，
“吃个屁啊，我是鬼，只能饮香火。”
莫常循装模作样拉长腔哦了一声，咕嘟咕嘟喝掉汤，一抹嘴，张口就来，
“等老子有钱了买给你买十根，不一捆，你想要多少有多少，包的!”
沈稚别过身子蹲在地上不搭理他。
莫旭舒坦得倚靠在床上，又撩闲起她来，嘴里胡乱叫着，
“沈小鬼……沈妹妹……沈小稚……”他微抬身子一看，沈稚的手指似乎在划拉些什么，他声音一滞，
“你在画个圈圈诅咒我？”
沈稚愤愤回头，嗔怒道，
“是啊，就是诅咒你，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鬼，鬼话连篇的臭男人!”
“……”
生平第一次被姑娘骂的莫常循摸不着头脑，自已也没干嘛啊，不就是给她脖子套了个缚灵环，让他帮自已买了个两块五的泡面么？
这过分吗？
如今身无分文的莫常循心想，
“两块五的泡面我犹犹豫豫，二百五的小鬼我是说要就要啊。”
他阖上了眼睛，毕竟是道家弟子，虽然看着更像小混混，但他确实是天赋异禀的弟子。
看到的远远要比睁着眼睛所见的要多得多。
可见普通人灵相是否干净，可见鬼物怨恨有多重，也可见世间一切隐形的鬼魅邪祟。
蹲在地上背对着他的小鬼灵相竟然难得地干净，很少有鬼物有如此清透，没有被无贪嗔痴怨念缠绕。
她手指所画之物成了气体，浮在空中，莫常循看清了，失笑。
竟然画的是自已埋头捧着泡面吃饭的Q版小画，画得活灵活现。
这小鬼还怪可爱的。
他睁开眼睛，招手，
“过来，沈小稚。”
沈稚瘪着嘴飘过来，莫常循开口就问，“你怎么死的？”
沈稚抱着胳膊思考良久，惨兮兮道，
“忘了，只知道我是上吊死的，绳子可细可细，我的脖子被勒断了……”
正说着，病房的灯忽的一闪一闪，白炽灯变绿，整个病房变得诡异莫测，沈稚双眼微眯，小脸白到透明，语气无一丝波澜地问他，
“你什么时候死了陪我？”
莫常循伸手一拽锁链，收拢铁链攥在手心。
沈稚一秒破功，被拽着拉至人身前，莫旭挑起她的下巴，
仔细看才发现，她左眼眼尾处有个小痣，脸庞柔白，眉目秀丽如画中一般，美的不真实。
美中不足的是小鬼在他手中张牙舞爪，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过又闷闷垂下头。
“沈妹妹……”莫常循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暂时死不了，活着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不过我可以帮你个忙，送你去轮回，你看怎么样？”
说归说，他手里已经掐好咒，若是沈稚一怒之下化为恶鬼，他总要给自已留点保密招数。
谁知道这小鬼也真是个棉花性子，她只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大叫一声，
“我不去轮回。”
不去轮回留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大多是有未了解的心愿，看沈稚的反应，她死的不明不白，没有目的地漂泊在世间。
只是鬼物若在人间逗留太久，难保不会沾染到贪嗔痴怨念欲念……用通俗点的词汇来讲，就是黑化，控制不住为祸人间。
叹了口气，莫常循松开了她的下巴，
“那你……知道是被谁害的么？”
沈稚大惊，花容失色，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瞪大，
“谁要害我？”
莫常循无言片刻，挥了挥手，
“算了，睡觉吧。”
这小鬼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实际上也不太聪明。
黑暗中，莫常循翻了个身，咕哝一声，
“算我欠你个人情，帮你了执念，助你轮回转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