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坊暖阁里，银霜炭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空气里浮动着名贵药材特有的清苦气息。苏晚晚靠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崭新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己经彻底褪去了之前的混沌，锐利得如同刚磨好的刀锋。
张嬷嬷和李嬷嬷垂手站在床前几步远的地方，大气不敢出。短短两天，这位主子在她们心里的分量，己经从“煞星”飙升到了“活祖宗”级别。尤其是听了小太监传的话，知道李茂被抄斩、陛下在朝堂上震怒发难后，她们更是又敬又畏，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忠心。
“叫你们来，”苏晚晚的声音不高，还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让你们……把眼睛耳朵……再放亮些，放尖些。”
两个嬷嬷立刻绷紧了神经，腰弯得更低：“主子您吩咐！奴才们一定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盐政的事，陛下动了刀。”苏晚晚的目光扫过她们紧张的脸，“李茂倒了，隆昌号封了，这不过是开始。接下来，朝堂上，后宫里……都不会太平。那些丢了饭碗、断了财路的人，恨陛下，更恨……掀了桌子的我。”
张嬷嬷和李嬷嬷心头一凛，连忙点头：“主子说的是！奴才们明白！”
“内务府那边……”苏晚晚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盯着点。尤其是……管药材库房、管份例发放的那些人。看看谁这两天……坐不住了，谁……跟不该联系的人，走得近了。”
“内务府？”张嬷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凉气！主子这是怀疑……有人会在份例供给上动手脚？！这可是陛下亲口吩咐的昭仪份例啊！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张嬷嬷立刻应下，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这可是关系到主子性命，也关系到她们前程的大事！谁敢伸手，她就敢把谁爪子剁了！
“还有……”苏晚晚的目光转向李嬷嬷，“宫外……你娘家兄弟，不是在南城兵马司当个小吏吗？让他……也留点神。盐引的案子刚发，市面上肯定有风声。看看那些盐商……尤其是以前跟李茂、跟隆昌号走得近的，现在什么动静？是夹着尾巴做人，还是……狗急跳墙？”
李嬷嬷心头剧震！她娘家兄弟那点芝麻绿豆大的差事，主子竟然都知道？！还点得这么准？！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主子放心！奴才那兄弟虽然官小，但街面上人头熟！奴才这就想法子递话出去！”
“嗯。”苏晚晚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去吧。小心些，别让人盯上。”
“嗻！”两个嬷嬷如蒙大赦，又带着一股子临危受命的紧张兴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脚步都带着风。
屋里只剩下苏晚晚和小桃。
“主子……”小桃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苍白的脸，“您刚有点起色，费这么多神……”
“不费神，就得死。”苏晚晚睁开眼，眼神冷冽，“萧彻把我架在火上烤，我就得让这把火烧得更旺，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都烧出来！”
小桃似懂非懂，但看着主子眼中那股冰冷的狠劲，下意识地点点头。
***
张嬷嬷和李嬷嬷的动作，快得惊人。
宫里几十年的人脉和生存智慧，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张嬷嬷借着去内务府领份例炭火的机会，塞了几块碎银子，就跟管库房的老太监“叙上了旧”，几句话就套出了这两天库房那边气氛紧张，尤其是管药库的赵太监，被总管叫去训斥了好几次，脸色难看得很。而且，赵太监有个干儿子，就在丽嫔宫里当差！丽嫔，那可是跟主子结过大梁子的！
李嬷嬷更绝，她借口给新来的宫女找点厚实鞋垫（宫里老嬷嬷常有这手艺），首接去了宫女们常聚堆做针线的耳房。几个老宫女一边纳鞋底，一边嘴碎，说昨天后半夜，西角门那边有动静，好像有宫外的人偷偷递了东西进来，接东西的……看着像是内务府跑腿的小太监，但天黑没看清脸。关键是，那小太监最后去的方向……好像是内务府药库那边！
两个嬷嬷把各自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禀告给了苏晚晚。
“药库……赵太监……丽嫔……后半夜递东西……”苏晚晚靠在枕头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锦被，眼神锐利如冰锥，将这些零碎的信息在脑中飞快拼凑。“小桃，”她忽然开口，“今天送来的药渣，倒了吗？”
“还没！在灶房簸箕里晾着呢！”小桃立刻回答。
“去，把药渣拿来。再把太医新开的方子拿来。”
小桃连忙照办。很快，一簸箕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渣，和一张写着娟秀字迹的药方，摆在了苏晚晚面前。
苏晚晚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在药渣和药方上来回扫视。她不懂药理，但她懂账！懂成本！懂……猫腻！
“张嬷嬷，”她指着簸箕里几片颜色略深、形状不太规则的药材碎片，“你眼神好，看看这个……是不是方子上写的‘川贝母’？”
张嬷嬷凑近了仔细辨认，又拿起药方对照，脸色突然变了：“主子！不对！这……这看着像川贝母，但颜色更深，个头也更碎！而且……这味道……好像比正常的川贝母更冲一点？”她常在御膳房帮闲，对药材气味有点印象。
“李嬷嬷，”苏晚晚又指向几片切得极薄、近乎透明的白色片状物，“这个……是方子上的‘上等白茯苓’？”
李嬷嬷也仔细看，脸色也变了：“回主子！这……这看着像，但……但奴婢记得，真正上等的白茯苓，切出来是温润的玉白色，质地也细腻！这个……颜色死白，切面看着也粗糙些……像是……像是次等的边角料，甚至是……发了霉的陈货漂白的？”
苏晚晚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寒刺骨的弧度。
好！好得很！
果然动手了！
而且手段如此下作！如此迫不及待！
在皇帝刚下口谕、按昭仪份例供给的药材里，就敢以次充好！甚至可能掺了相克或者变质的毒物！这不仅仅是冲着她苏晚晚来的！这是在打皇帝的脸！在试探皇帝的底线！
“小桃，”苏晚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去，把今天负责煎药的那个新来的宫女……叫进来。”
***
负责煎药的是个叫翠儿的宫女，十五六岁，看着老实巴交，被叫进来时，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翠儿，”苏晚晚看着她，声音温和，“今天的药，是你煎的？”
“回……回主子，是奴婢。”翠儿声音细如蚊蚋。
“煎药前，药材可都仔细检查过？按方子上的分量放的？”苏晚晚继续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检……检查了，都按方子放的。”翠儿头垂得更低了。
“是吗？”苏晚晚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碎裂！“那这药渣里的次等川贝母，漂白的陈年茯苓……也是按方子放的？！”
翠儿浑身猛地一哆嗦！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药材……药材是内务府药库首接送来的，包得好好的……奴婢……奴婢只是按吩咐煎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她吓得语无伦次，连连磕头。
苏晚晚冷冷地看着她涕泪横流的恐惧模样，没有立刻说话。她看得出来，这宫女多半只是个被推出来顶缸的棋子，甚至可能真不知情。真正的黑手，藏在药库，甚至更深的地方。
“不知道？”苏晚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那好。张嬷嬷，李嬷嬷。”
“奴才在！”两个嬷嬷立刻上前一步，眼神凶狠地盯着地上发抖的翠儿。
“把她看起来。没我的命令，不许她离开流霞坊半步，也不许她接触任何人。”苏晚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另外，今天送来的所有药材，包括剩下的、没煎的，全部封存！一片叶子都不许动！”
“嗻！”张嬷嬷李嬷嬷齐声应道，看向苏晚晚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主子这手段……雷厉风行！这才是能成大事的！
翠儿在地，抖如筛糠，连哭都不敢大声哭了。
苏晚晚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胸口因为刚才的动气又有些隐隐作痛，但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奋。
鱼饵撒出去了。
蛇……己经露了齿。
接下来，该收网了！
她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快、也足够有分量的刀，来斩断这只敢伸向御赐药材的毒手！
“小桃，”苏晚晚再次睁开眼，眼底寒光闪烁，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却带着血腥气的弧度，“笔墨伺候。我要……给高公公……写张条子。”
小桃心头一跳，连忙去取纸笔。
苏晚晚接过笔，手还有些抖，但落笔却异常坚定。她没有长篇大论，只在素白的宣纸上，写了寥寥两行字：
＞ **药渣有异，疑掺次、陈、或相克之物。涉内库药库赵姓太监，及丽嫔宫旧人。**
＞ **人赃暂扣，静待钧裁。**
写完，她吹干墨迹，将纸条仔细折好，递给小桃，声音低沉而清晰：
“把这个……想办法……尽快、亲手……交到高德胜手里。”
“告诉他……”
“就说……我苏晚晚……”
“等着陛下的……刮骨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