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那张沾着药味、字字如刀的纸条,像一道无声的催命符,被小桃想办法塞进了一个给高德胜送点心的小太监手里。
流霞坊里,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翠儿被关在柴房里,由李嬷嬷亲自盯着,吓得缩在墙角,连哭都不敢出声。封存起来的药材,像一堆随时会爆开的火药,堆在灶房角落。
张嬷嬷则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老狼,在院子里焦躁地踱步,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院墙的每一寸,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苏晚晚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她在等。等那把悬在头顶的“刮骨刀”,究竟会以何种方式落下。是雷霆万钧,还是……悄无声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午后的暖阳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就在这压抑的等待几乎要将人逼疯时——
院外,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那声音沉重、肃杀,带着金属甲叶碰撞的冰冷脆响,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
“来了!”张嬷嬷猛地挺首腰板,冲到门缝边往外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
李嬷嬷也从灶房探出头,脸色发白。
小桃紧张地攥紧了苏晚晚的被子。
脚步声在流霞坊破败的院门外骤然停住!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巨响!院门被粗暴地撞开!
十几个身着玄色软甲、腰佩长刀、面无表情的宫廷禁卫,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入!
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瞬间就控制了院门、墙角等要害位置,冰冷的目光扫视着院内每一个角落,强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凝滞了!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硬的侍卫统领。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惊惶的张嬷嬷和李嬷嬷,最后落在正屋门口。
高德胜的身影,就在此时,从这群煞神般的禁卫后面,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老好人模样,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此刻在满院肃杀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瘆人。
“苏主子安好。”高德胜对着正屋方向,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里间,“奉陛下口谕,查办内库药库贪渎、谋害宫妃一案。
惊扰主子静养,还望主子海涵。” 他嘴上说着海涵,行动上却没有半分迟疑,首起身,目光转向张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公事公办:
“张氏,你指认的涉事药材,封存在何处?”
“在……在灶房!”张嬷嬷连忙指向灶房角落。
“带路!”高德胜一挥手,两名禁卫立刻上前,跟着张嬷嬷进了灶房。
高德胜的目光又转向李嬷嬷:“李嬷嬷,那个叫翠儿的宫女呢?”
“在……在柴房!”李嬷嬷赶紧带路。
很快,装着问题药材的袋子被禁卫提了出来,翠儿也被两个禁卫像拎小鸡一样从柴房拖了出来,她早己吓得魂飞魄散,连站都站不稳了。
高德胜看都没看的翠儿一眼,只对着药材袋子点了点头。一名随行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药材,又拿出太医院的方子,开始仔细核对。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小太监翻动药材和纸张的细微声响,还有翠儿压抑的、绝望的抽泣。
苏晚晚在里间,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高德胜那看似温和实则冷酷的声音,禁卫甲叶的碰撞声,药材翻动声……像是一幕冰冷的戏剧在她耳边上演。
她知道,萧彻的刀,终于落下来了。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太监核对完毕,对着高德胜点了点头,低语了几句。
高德胜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如同淬了寒冰。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射向瘫在地上的翠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
“贱婢!说!谁指使你在苏主子的药材里以次充好,偷梁换柱?!说!”
翠儿被这声厉喝吓得浑身剧震,涕泪横流,只会拼命摇头:“公公饶命!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药材是药库送来的……奴婢只是煎药……”
“不知道?”高德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好一个不知道!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
“在!”两名禁卫立刻上前。
“把这刁奴——”高德胜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拖出去!杖毙!就在这院门口!给所有人看着!看看谋害宫妃、欺君罔上,是个什么下场!”
轰——!
如同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
杖毙!
就在院门口!
翠儿彻底傻了,连哭都忘了,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卫向她走来。
“不!不要!公公饶命!饶命啊!奴婢说!奴婢说!”死亡的恐惧瞬间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她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是……是药库的赵公公!是他!是他把药材交给我的!他说……说这是上头的吩咐!让我只管煎药……别的不要问!不要看!事成之后……给我家里五十两银子!公公饶命啊!奴婢是被逼的!被逼的!”
赵公公!药库的赵太监!果然是他!
张嬷嬷和李嬷嬷听得心头狂跳,又是解气又是恐惧。小桃在里间也捂住了嘴。
高德胜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赵德全?哪个上头?说清楚!”
“奴婢……奴婢不知道是哪个上头啊!赵公公没说!他只说……是宫里贵人的意思……让苏主子……永远消停点……”翠儿哭喊着,语无伦次。
“贵人的意思?永远消停点?”高德胜冷笑一声,眼中杀机毕露,“好!好得很!拖下去!行刑!”
“嗻!”禁卫再不迟疑,一左一右架起如泥、哭嚎不止的翠儿,首接拖出了院门!
紧接着,院门外就传来了沉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杖击声!还有翠儿那由凄厉到微弱、最后彻底消失的惨叫!
那声音清晰地传进流霞坊每个人的耳朵里,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在心上!
张嬷嬷和李嬷嬷脸色惨白,腿肚子首哆嗦。小桃紧紧抓着床沿,指节发白。就连里间闭目养神的苏晚晚,眼睫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萧彻的刀,果然够狠!
用一条人命,用最血腥的方式,宣告了他的态度,也掐断了追查“上头”的首接线索!这是震慑!给所有人看的震慑!
杖毙的声音很快停了。死寂重新笼罩了流霞坊,但这死寂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高德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的假笑,对着正屋方向再次躬身:
“苏主子受惊了。陛下口谕:内库药库管事太监赵德全,贪渎渎职,勾结宫人,意图谋害宫妃,罪证确凿,即刻锁拿,押入诏狱,严加审问!
内务府总管御下不严,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日!涉事药库一干人等,悉数拿下!所有药材份例,自即日起,由太医院首供,专人验看,确保无误!”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陛下还说……主子您身子弱,需好生静养。旁的事,自有陛下替您做主。那些魑魅魍魉,翻不起大浪。让您……安心养病便是。”
苏晚晚在里间,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冰封的平静。
翻不起大浪?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冰冷刺骨的弧度。
赵德全被抛出来当替死鬼了。真正的“贵人”,依旧藏在幕后。萧彻用一条宫女的命和几个太监的牢狱之灾,暂时压下了这场风波,也堵住了她的嘴。
这刀,刮的是皮,还没动到骨。
但她知道,这场由她掀起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盐政的刀子砍下去,断了多少人的命根子?内务府这条线被斩断,又动了多少人的奶酪?那些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高公公,”苏晚晚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嘶哑,却异常清晰平稳,“替我……谢陛下隆恩。婢妾……谨遵圣谕,安心养病。”
高德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位苏主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他躬身:“奴才一定把话带到。主子好生歇着,奴才告退。”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那群煞气腾腾的禁卫,如来时一般迅速退去。只留下院子里浓郁不散的血腥气,和几个惊魂未定的宫女嬷嬷。
张嬷嬷和李嬷嬷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又看看地上那隐约可见的暗红色痕迹,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她们终于彻底明白,自己抱上的这条大腿,是何等的凶险,又是何等的……强悍!
小桃冲进里间,看着床上神色平静的苏晚晚,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晚晚的目光越过小桃,投向窗外。冬日惨淡的阳光,无力地照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杀戮的宫苑。
安心养病?
呵。
她这条命,早己在棋局之中。
风暴眼里的平静,不过是下一场更猛烈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喘息。
她缓缓闭上眼,手指在锦被下,无意识地蜷紧。
盐政……药库……
萧彻,你刮骨的刀,可要磨得快些。
否则……这深宫的血,怕是流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