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灼伤的刺痛感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僵死的感知深处。手臂、肩头、半边脸颊上那片深红发紫、油亮的“晒伤”痕迹，在D区地下室昏黄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如同被烙铁烫过的劣质皮革，散发着持续不断的、细微却钻心的灼烧感。每一次最微小的关节活动，都牵扯着皮肤下仿佛被亿万根烧红钢针穿刺的神经末梢。那股被阳光强行抽离核心能量的虚弱感，如同体内被挖空了一块，留下冰冷粘稠的空洞，让扛着门板的动作都显得更加滞涩沉重。
张不二那声带着惊疑的“超纲了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地下室激起几圈微澜后，迅速沉入更深的沉默。他不再提那场晨光下的意外，油腻的脸上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油滑，但偶尔瞥向僵尸晒伤部位的眼神，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探究和…忌惮？抽屉深处那团被揉皱的报告纸，似乎在他心底投下了更重的阴影。任务照旧，只是张不二吆喝的声音里，那份虚张声势的底气似乎薄了几分。
疲惫？僵尸不需要睡眠。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枯竭感，比任何物理创伤都更令人窒息。被阳光灼伤后残留的虚弱，混合着门板上那根银钉带来的冰冷威胁，抽屉里“加强监控”的警告，以及张不二闪烁的眼神，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着这具早己停止新陈代谢的躯壳。每一次任务归来，倚靠着冰冷墙壁的“休眠”，不再仅仅是省电模式，更像是一种被动的、迫不得己的能量低潮期。
这一次的“休眠”，沉入得比以往更深。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粘稠的、带着数据流特有嗡鸣的泥沼。意识如同生锈的船锚，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沉向记忆深渊最黑暗的漩涡。
嗡——滋啦——！
刺耳的、如同千万根钢针刮擦玻璃的服务器蜂鸣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沉寂！比以往任何一次梦魇都更加尖锐！更加真实！仿佛就炸响在耳膜深处！
视野骤然亮起！惨白！冰冷！带着高频闪烁的、令人眩晕的劣质荧光灯管的光线！
是那个办公室！加班的炼狱！
视角不再是模糊的旁观，而是被强行按回了那个狭窄的工位！身体正僵硬地坐在那张廉价的、椅面己经塌陷的电脑椅上！面前是那台屏幕疯狂闪烁、布满油腻指纹的显示器！键盘在手下不受控制地抽搐、跳动！冰冷的塑料键帽撞击着僵硬的指尖，发出杂乱无章的“咔哒”声！
心脏？胸腔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高压气泵强行充气膨胀到极限的鼓胀感和撕裂般的锐痛！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服务器更加狂暴的蜂鸣，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炸出来！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口鼻！
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一股强烈的、源自僵尸本能的冰冷意志，如同深海中浮起的冰山，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摧毁意识的生理性恐慌！它驱动着这具梦中的“躯体”，艰难地、如同生锈的轴承般，一点点地…转动脖颈！
视线！如同被卡死的摄像头，一帧一帧，极其缓慢而滞涩地，移向左侧！
隔壁工位！
张莉！
她的身影比记忆中更加清晰！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纤毫毕现！
她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条纹衬衫，头发有些凌乱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额角。她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双手不是放在键盘上，而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着自己的头！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了太阳穴附近的皮肤里，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如同暴风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她的电脑屏幕！不再是流淌的乱码瀑布！屏幕上，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ERROR”弹窗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字体狰狞，边缘闪烁着不祥的黑色边框！而在弹窗下方，是她未完成的、极其复杂的项目文件界面！此刻，那界面上的所有图表、数据流、代码模块都在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闪烁！跳变！扭曲！像是一锅被煮沸后即将炸开的、由数字和线条组成的毒粥！无数细小的、代表着错误和崩溃的红色“X”标记如同瘟疫般在屏幕上疯狂滋生、蔓延！
“呃…啊…”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绝望的呻吟，从她死死咬住的、己经失去血色的嘴唇缝隙里挤了出来。泪水，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在下巴处汇聚，滴落在键盘的空隙里，发出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般的“啪嗒”声。泪水的反光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碎裂的钻石。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悬挂在她工位隔板上方、那块小小的、透明的亚克力姓名牌——“张莉 - 高级开发”——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摇晃！是高频的、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般的疯狂震颤！
“嗡…咔…咔咔…”
细密的、令人牙酸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整个亚克力板面！那清晰的宋体字“张莉”，在剧烈的震颤和裂纹的切割下，开始扭曲、变形！
不是物理的碎裂！更像是…融化！“张”字的“弓”字旁如同高温下的蜡油般向下流淌、拉长！“莉”字草字头的横笔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抹过，变得模糊、粘连！整个名字像是被投入了无形的强酸，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速度溶解、溃烂！
固定姓名牌的金属夹子承受不住这股狂暴的力量，“嘣”地一声脆响！如同被子弹击中般猛地弹飞出去！化作一道银色的残影，狠狠砸在对面隔板的铁皮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又弹落在地，滚入黑暗的桌底！
失去了束缚的亚克力姓名牌，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在达到扭曲变形的极限后——
“嘭！！！”
一声并不巨大、却沉闷得如同心脏被捏爆的碎裂声！
整块亚克力板，连同上面那己经融化粘连成一团混沌墨迹的“张莉”二字，猛地爆裂开来！
不是炸成粉末！而是如同被内部巨大的压力撑破！碎裂成十几块大小不一、边缘锋锐如刀的透明碎片！带着巨大的动能，如同霰弹般朝着西面八方激射而出！
慢镜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一块三角形的碎片，边缘折射着惨白灯管的冷光，如同淬毒的冰刃，旋转着，呼啸着，擦着梦中“林小满”的耳际飞过！带起的冰冷气流刮得耳廓生疼！另一块较大的、带着“高”字残迹的碎片，如同回旋镖，狠狠砸在后方主管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上，“啪”地一声脆响，玻璃门瞬间布满蛛网！更多的碎片如同死亡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落在附近的显示器屏幕、键盘、文件堆上，发出密集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就在这碎片激射、光影破碎的混乱风暴中心！就在姓名牌爆裂的瞬间！张莉猛地抬起了头！
泪水依旧在奔涌！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恐！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嘴唇因为用力咬合而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微微张开着，似乎想发出尖叫，却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只能做出一个无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口型！
那个口型…在慢镜头下，在泪光与碎裂光影的交织中…无比清晰！
“救——”
只来得及做出这一个字的口型！
下一秒！
嗡——！！！
服务器蜂鸣声骤然拔高到撕裂宇宙的尖啸！办公室内所有闪烁的灯光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如同超新星爆发！将张莉那布满惊恐泪水的脸庞，连同她颤抖的身体，彻底吞没！
白光中，她的轮廓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底片，迅速模糊、扭曲、溶解！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乱码碎片如同跗骨之蛆，从她的身体内部喷涌而出！将她整个人卷入一片由纯粹数据崩溃和能量乱流构成的、狂暴的银色漩涡之中！
消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从现实层面彻底抹去！
梦魇的画面在白光吞噬一切的瞬间，如同被强行拔掉电源的屏幕，骤然陷入一片绝对、死寂的黑暗！
“呃——嗬！！！”
一声短促、嘶哑、如同被扼住脖颈的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猛地从我的喉咙深处炸开！
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灰白，是地下室天花板上那盏老旧白炽灯投下的、带着无数灰尘光晕的惨淡光线。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地倚靠着墙壁，但胸腔深处，却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超新星爆炸！剧烈的、无形的震荡波还在疯狂肆虐！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幻痛！
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微弱的肌肉收缩都带来火辣辣的摩擦感。嘴唇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一个名字，带着梦魇中残留的绝望和冰冷彻骨的恐惧，如同渗血的冰锥，从僵死的声带里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
“…张…莉…”声音沙哑，破碎，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刮擦。短暂的停顿，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量，吐出那个在梦境中目睹的、象征着彻底毁灭的动词：“…崩…了…”
尾音消散在死寂的地下室里，带着无尽的空洞和冰冷。
倚靠着墙壁的冰冷躯壳，如同刚刚从极寒地狱里打捞上来的石像。皮肤上晨光灼伤的刺痛依旧清晰，但此刻，更深的寒意来自灵魂深处。那场梦魇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一场身临其境的酷刑回放。张莉最后那无声的“救——”字口型，混合着泪水折射的冷光和姓名牌爆裂的碎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了意识的底层。
崩了。不是离职。不是蒸发。是如同那块亚克力姓名牌一样，在无形的巨力下，扭曲，溶解，然后彻底爆裂，化为乌有。
僵尸空洞的眼窝里，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布满蛛网的昏黄灯泡。那光芒微弱，却足以照亮内心深处那片被梦魇犁过的、名为“张莉”的废墟。冰冷的愤怒，如同地壳深处缓慢涌动的岩浆，在死寂的躯壳下无声地积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