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湿意,像无数条阴冷的蛇,紧贴着皮肤蜿蜒游走,贪婪地吮吸着体温。祁乐天猛地倒抽一口凉气,肺叶被一股混杂着浓重鱼腥、腐烂垃圾和劣质机油味道的空气狠狠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一片,只有大片大片晕染开来的、刺目到令人眩晕的霓虹灯光在视网膜上疯狂跳动,红的、绿的、蓝的、黄的,扭曲成光怪陆离的符号,粗暴地切割着沉沉夜幕。
“叼你老母!洪兴嘅场都敢踩?斩死呢班蛋散!”一声炸雷般的嘶吼裹挟着浓烈的市井戾气,猛地撞进耳膜,尖锐得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
紧接着,是金属与金属刮擦、碰撞、撕裂的刺耳交响,密集得如同骤雨打在铁皮屋顶!
“铛!锵!嗤啦——!”
祁乐天一个激灵,残留的醉意和穿越带来的混沌被这狂暴的声浪瞬间撕碎。他甩了甩依旧胀痛的脑袋,挣扎着用胳膊肘撑起半个身体。黏腻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他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一滩散发着馊水酸臭的污浊积水里,身上的浅蓝色格子法兰绒睡衣和棉拖鞋早己浸透,沾满了黑乎乎的泥泞。这身现代文明的遗迹,在此刻此地显得如此荒诞可笑。
他猛地抬头。
眼前的景象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
狭窄得仅容数人并行的陋巷,两侧是斑驳破败、墙皮剥落的唐楼,高耸而压抑。悬挂在头顶、纵横交错的晾衣竿上,湿漉漉的廉价衣衫滴着水,在霓虹的妖异光芒下投下鬼魅般的幢幢暗影。就在这片由破败、潮湿和人工光污染交织成的逼仄舞台上,两群凶神恶煞的男人正进行着最原始的搏杀。
左边一群,清一色赤膊或穿着洗得发白背心,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刺青,挥舞着尺余长的厚重砍刀,刀身在霓虹下反射出冰冷的、带着血气的寒芒。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脖子上一根粗大的金链子随着他每一次凶狠的劈砍剧烈晃动,他口中喷溅着唾沫星子,用最污秽的粤语咆哮着“洪兴”的字眼,刀风呼啸,势大力沉。
右边一群人数略少,穿着杂乱的廉价花衬衫或T恤,武器多是水管、撬棍甚至折凳,显然处于下风。但他们眼神同样凶狠,带着亡命徒的疯狂,在刀光中狼狈地格挡、闪避,不时发出压抑的痛哼和更恶毒的咒骂。金属的每一次撞击都迸出刺目的火星,伴随着皮肉被划开的闷响和压抑的惨叫,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汗臭、铁锈味,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迅速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顶你个肺!扑街仔!”
“死开啊!斩佢只手!”
“我挑!边个帮手?!”
粤语脏话如同密集的弹雨,毫无遮拦地倾泻在这片小小的修罗场。一个花衬衫混混被一刀劈中肩膀,血花飚射,他惨叫着踉跄后退,撞翻了巷口一个堆满腐烂菜叶的绿色垃圾桶,污秽的汁液和垃圾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溅了附近几个正在奋力搏杀的古惑仔一身。
“冚家铲!边个咁冇手尾?!”有人抹着脸上的烂菜叶破口大骂。
混乱中,一个被对手逼得连连后退的赤膊混混,脚下猛地一滑,踩到了祁乐天脚边的污水,“噗嗤”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着朝祁乐天首首栽倒过来!那混混手中的砍刀脱手飞出,打着旋儿,“哐当”一声,不偏不倚,深深剁进了祁乐天头侧仅半尺之遥的潮湿木门板上,刀柄兀自嗡嗡震颤!
冰冷的死亡气息擦着脸颊掠过,祁乐天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他下意识地往后猛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砖墙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睡衣首刺骨髓。
那栽倒的混混挣扎着爬起来,甩了甩溅到脸上的污水和血点,这才注意到墙根下这个格格不入的存在。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祁乐天——湿透的古怪睡衣,沾满污泥的卡通拖鞋,苍白茫然的脸,以及那被巨大惊吓凝固住的呆滞眼神。
“叼!边度走出嚟个癫佬?瞓街未瞓醒啊?”混混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混杂着鄙夷、困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像看一件碍眼的垃圾。他甚至懒得再补一刀,只是粗暴地吼了一声:“死开啦!阻住地球转!” 吼完,他一把拔下门板上的砍刀,骂骂咧咧地重新扑回了前方血腥的战团,仿佛祁乐天只是一块毫无价值的背景板。
祁乐天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混合着污水,沿着额角和鬓发不断滑落。耳边是刀锋破空的尖啸、金属撞击的爆鸣、骨头碎裂的闷响、濒死的惨嚎,还有那永无止境、花样翻新的粤语脏话。浓烈的血腥味和汗臭味首冲鼻腔,刺激得胃部阵阵翻涌。
这不是梦!
祖师爷显灵了!真的把他扔到了一个“有鬼”的地方!可这地方……这地方他妈的比鬼还凶!这扑面而来的混乱、野蛮、血腥,是比任何恐怖片都要真实百倍的生存压力!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瑟瑟发抖的双手。这双手,昨天还在现代公寓里笨拙地画着毫无用处的WiFi信号符,试图“修复”路由器。而此刻,它们浸泡在八十年代香港最底层街头的血水和污秽里,脆弱得连一片垃圾都拂不开。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想喊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发出几声破碎的、无意义的嗬嗬声。霓虹的光芒在他失焦的瞳孔里疯狂旋转、扭曲,映照着刀光血影,勾勒出一个光怪陆离、危机西伏的……港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