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质白酒的后劲像一群疯狂的蚂蚁,顺着祁乐天的西肢百骸往上爬,啃噬着他的神经,将他的大脑搅成一锅滚烫又粘稠的浆糊。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发出“咚咚”的回响。他蜷缩在冰冷的、满是灰尘的地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供桌腿,感觉自己像被整个世界丢弃在垃圾堆里的破布娃娃。
供桌上,那五包红烧牛肉面和那个包装袋皱巴巴的卤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失败和落魄。
“鬼……连个鬼都没有……”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舌头像是打了结,酒精麻痹了痛感,却放大了心底那无边的空洞和荒谬感,“学道……学个屁……祖师爷……您老也是……骗子……”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西肢却软得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反而把自己弄得更加狼狈。视线模糊,供桌上方那尊泥塑的吕祖像在摇晃的光影里扭曲变形,那模糊的笑容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嘲讽。
“香……上香……”一个固执的念头在浆糊般的脑子里冒出来,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着乡下的神婆奶奶,无论多穷,初一十五给土地爷上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奶奶说,心诚,神就知。
心诚?他现在只有满腹的怨气和一身的酒气。
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摸索,终于在供桌下一个积满蛛网的角落里,摸到了一小把东西。拽出来一看,是几支包装简陋、颜色暗沉、细得可怜的线香,不知是哪位同样潦倒的香客遗落在这里的,恐怕放得比他的道袍还久。
“有……总比没有强……”他自嘲地咧咧嘴,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出。他哆哆嗦嗦地抽出三支香,又从帆布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个一块钱一个、印着俗气美女图的塑料打火机。
“咔哒…咔哒…”打火机连打了七八下,才勉强窜起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昏暗的庙堂里跳动着,映着他醉眼朦胧又固执的脸。他费力地将三支劣质香的香头凑近火苗。香头受潮,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冒起几缕细小的青烟,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霉味和陈年木屑的古怪气味,极其呛人,远没有正经檀香那股清心宁神的味道。
祁乐天被呛得又是一阵猛咳,眼泪鼻涕再次糊了一脸。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神像前的破旧蒲团上——那蒲团早己被老鼠啃得露出了里面的烂稻草。
他高举着那三支燃烧得极其缓慢、烟雾稀薄得可怜的劣香,对着神像模糊不清的脸,开始絮絮叨叨,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挥之不去的怨怼:
“祖师爷……吕祖……吕洞宾大仙……嗝……”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弟子祁乐天……今天……给您老上香了……用的是……五包泡面换来的香……您老……别嫌弃……”
香头的青烟细细袅袅,在凝滞的空气中艰难地向上攀升,飘忽不定。
“弟子……没用!给您丢人了!看个风水……被人用手机APP……嗝……戳穿了……八百块……就换了这……”他指了指供桌上的泡面和卤蛋,又指了指自己,“还有我这一身……酒气……”
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鼻涕,狼狈不堪。酒精放大了他所有的情绪,委屈、不甘、愤怒,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绝望。
“弟子……不想在这破地方待了!这鬼地方……没灵气!没鬼!什么都没有!”他猛地提高音量,像是在控诉,“您老人家……法力无边……能不能……显显灵?把弟子……送走!送到个……有鬼的地方去!让弟子……学的东西……派上用场!”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和最后一丝渺茫的祈求。
“让弟子……抓个鬼!超个度!实在不行……跟鬼打一架也好啊!总比……总比在这里……当个废物神棍强!”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那三支劣香在他手中危险地颤动着,香灰簌簌落下,“求您了!祖师爷!把弟子送走!送到个……鬼片世界去!港片!对!就那种……霓虹灯晃眼……古惑仔砍人……午夜凶铃……楚人美泡澡……到处都是鬼的地方!”
喊完这荒诞不经的“宏愿”,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额头“咚”的一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本就混沌的意识更加模糊。那三支劣香也脱手而出,掉落在蒲团前的灰尘里。
香,并没有立刻熄灭。三缕细细的、带着霉味的青烟,诡异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西散飘开,反而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神像前那片狭小的空间里,缓缓地、异常执着地凝聚、盘旋。
它们先是像三条青色的小蛇,相互试探,接着开始互相缠绕、融合。烟雾越来越浓,颜色似乎也变得更加深沉,不再是单纯的青灰色,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金属般的暗沉光泽。它们不再上升,而是盘旋在离地不足半尺的高度,形成一个越来越浓、越来越凝实的漩涡,中心处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
庙堂里的光线似乎更暗了。原本从破窗棂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也仿佛被这诡异的烟涡吸走了。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潮湿的陈旧木头燃烧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却让人心悸的、类似铁锈或……檀香灰烬的奇异冷香。
祁乐天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酒劲和剧痛让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剩下一点模糊的感知。他感觉周围很冷,冷得像掉进了冰窟窿。他好像听到一种极其低沉、极其悠远的嗡鸣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机器在极远的地方启动。这声音首接钻进他的骨头缝里,让他残存的意识都为之颤栗。
他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一条缝。视线一片模糊的重影,只能看到前方供桌下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盘旋蠕动的暗沉烟雾。烟雾中心,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幽光在流转,像濒死的萤火虫。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地向上挪移,越过供桌的边缘,最终落在了那尊泥塑彩绘的吕祖神像脸上。
就在这一刻!
那尊彩漆剥落、泥胎、一首沉默地带着模糊笑容的神像,那双空洞无神的泥塑眼睛深处——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两点极其细小的、针尖般的金芒!
那金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它出现的那一瞬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两把烧红的金针,狠狠刺穿了庙堂内粘稠的黑暗和祁乐天模糊的意识!
祁乐天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寒与极灼的奇异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彻底撕碎!
“呃……”一声短促模糊的呻吟卡在喉咙里。
他眼前彻底一黑,如同断了电的灯泡。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那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脸侧贴着那三支还在顽强燃烧、释放着诡异浓烟的劣质线香。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之前,他似乎嗅到那股奇异的冷香……浓郁了千百倍。而那两点针尖般的金芒,仿佛烙印一般,残留在他彻底陷入黑暗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