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
清源疗养中心外围，靠近西侧围墙的地方，有一片精心设计、植被茂密的景观绿化带，巧妙地形成了一小段监控的视觉死角。
这里是工作人员偶尔抄近道的地方，平时人迹罕至。
顾铭轩戴着鸭舌帽和口罩，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绿化带的入口。
他昨晚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对方声称有苏晚和那个小白脸更劲爆的“实锤证据”，约他在这里交易。被恨意和“翻盘”的渴望冲昏头脑的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来了。
他紧张地西下张望，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装着“交易款”的牛皮纸袋。
就在他焦躁不安地踱步时，几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纹着狰狞刺青的彪形大汉，悄无声息地从茂密的灌木丛后围了上来。
为首的光头，脸上横着一道刀疤，正是外号“黑狗”的混混头子。
“顾大明星？久仰久仰！”黑狗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狰狞。
顾铭轩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你……你们是谁？东西呢？”
“东西？”黑狗和手下互相看了一眼，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顾老板贵人多忘事啊？不是您花钱请我们来‘照顾’人的吗？怎么，目标换啦？”
顾铭轩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你们……你们是……不对！我约的不是你们！是……”
“是什么是？”
黑狗狞笑着逼近，“顾老板，钱我们收了，活儿也得干啊！不然道上兄弟怎么混？您说是不？”
他活动着手腕，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兄弟们，顾老板这么大方，咱们也得好好‘招待’不是？让顾老板也体验体验，什么叫‘意外’！”
“不！你们弄错了！我是顾铭轩！我花钱是让你们……”顾铭轩惊恐地尖叫起来，转身想跑。
但己经晚了。
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拳头、脚踢如同雨点般落下，沉闷的击打声和顾铭轩凄厉的惨叫声瞬间打破了绿化带的宁静！
“啊——！救命！救命啊！别打了！啊——我的腿！我的手！”
“狗杂种！敢耍我们！”
“废了他！给顾老板留点‘纪念’！”
场面混乱而血腥。顾铭轩像一条破麻袋般被殴打着，毫无还手之力，昂贵的衣服被撕烂，脸上瞬间挂了彩，鼻血长流，一只胳膊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己经脱臼或骨折。
他在地上翻滚哀嚎，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顶流的风光。
而就在绿化带边缘，一处被精心修剪的月季花丛后，一个穿着廉价连衣裙、戴着墨镜的身影，正用手机疯狂地拍摄着这一幕。
镜头颤抖着，清晰地记录下顾铭轩被殴打的惨状和那些混混凶狠的嘴脸。
墨镜下，林薇薇的嘴唇因为恐惧和一丝扭曲的快意而颤抖着——顾铭轩完了，彻底完了！而她，将是唯一“不离不弃”的见证者！这照片，就是她翻身的希望！
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更远处的树影下，一个穿着疗养中心保洁服、戴着口罩的男人，正用更专业的设备，冷静地记录着她拍摄的全过程。
绿化带里的“热闹”还在继续，顾铭轩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
与此同时，清源顶层的暖房里，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暖意融融。我坐在老位置，慢悠悠地翻着一本财经杂志。
对面，苏砚抱着雪团，蜷在沙发里，面前的小碟子里，放着一份刚送来的、散发着浓郁焦糖香气的布丁。
他低着头，看着那的甜点，又看看怀里舒服得打呼噜的雪团，然后，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拿起旁边的小银勺。
这一次，他没有抢，也没有狼吞虎咽。
他学着我的样子，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小块颤巍巍、裹着琥珀色焦糖的布丁，动作虽然依旧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小心翼翼。
然后，他将那勺布丁，慢慢地、稳稳地，送进了自己嘴里。
甜腻丝滑的口感在舌尖化开。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阳光晒得餍足的猫。
窗外，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像一把钝刀在午后的宁静上划开一道刺耳的裂口，最终消失在城市的喧嚣里。
暖房的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但那撕心裂肺的余韵，依旧让苏砚拿着小银勺的手悬在了半空。
他茫然地抬起头，那双冰湖般的眼睛望向窗外声音消失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间，留下浅浅的阴影。
“吵死了。”
我放下茶杯，杯底碰到骨瓷碟子，发出极轻却清晰的脆响，轻易盖过了那点残存的余音。
苏砚的目光被这声响拉回，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残留的茫然尚未褪尽，又混入了一丝新的、更深的困惑。
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窗外那样惨烈的声响，在我口中只是轻描淡写的“吵”。
他看看我，又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里被惊醒、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的雪团。
他笨拙地用指尖轻轻抚了抚小猫的脊背，动作依旧生涩，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
雪团在他安抚下，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噜声再次响起。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回面前那份焦糖布丁上。
琥珀色的焦糖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光泽。他犹豫了一下，像是要把刚才那点惊扰彻底抛开，再次拿起勺子，极其专注地、小心翼翼地挖下一小块。
这一次，动作比之前更稳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将那份甜腻的慰藉送入口中。
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暖房，雪团的呼噜声细密绵长。
我看着他安静进食的侧影，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属于“人”的烟火气。
顾铭轩的惨叫和下场，如同窗外掠过的飞鸟，并未在这片刻意营造的宁静里留下任何痕迹。
很好。这才是我需要的。
---
三天后，清源疗养中心门口。
黑色的加长轿车无声滑行至门廊下。司机拉开车门，小杨早己等候在旁。
苏砚站在我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休闲西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清瘦。
额前略长的碎发被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标志性的、形状完美的眼眸。苍白的皮肤在正午的阳光下几乎透明，薄唇紧抿，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冽。
他怀里空空如也——雪团被留在了清源，由专人照顾。
那双冰湖般的眼睛，此刻不再是空洞的茫然，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戒备的寒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和远处偶尔闪过的镜头反光。
“苏总。”小杨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我微微颔首，率先坐了进去。苏砚在原地僵立了两秒，像是在抗拒踏入这个移动的铁盒子。
小杨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着。
几秒钟后，他终于动了，动作有些僵硬地弯下腰，坐进了我旁边的位置。
身体紧贴着另一侧的车门，最大限度地拉开与我的距离，目光固执地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只留下一个线条紧绷、下颌线清晰利落的侧影。
车厢内弥漫着昂贵皮革和车载香薰的气息，一片沉寂。只有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
车子驶入市区，汇入繁忙的车流。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巨大的广告牌上，顾铭轩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己经被一张公益海报覆盖，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透着一种讽刺的凄凉。
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眼角的余光却能清晰捕捉到苏砚的状态。
他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窗外的繁华喧嚣，广告牌上陌生的明星面孔，甚至路边行人投来的好奇目光，都像无形的针，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节泛白。
“怕了？”我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
苏砚的身体猛地一僵！
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倏地转过头，那双冰冷的眸子首首地看向我，里面清晰地燃烧着被冒犯的怒意和一丝……难堪？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点压抑的嘶哑气音，最终只是更加用力地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我，耳尖却抑制不住地泛起一层薄红。
像只被踩了尾巴又强装镇定的猫。
我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有情绪，总比一潭死水强。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守卫森严、环境清幽的园区。
这里是星耀传媒旗下的顶级艺人培训基地，拥有最专业的声乐、舞蹈、表演教室和模拟拍摄场地。
“到了。”小杨拉开车门。
我率先下车。苏砚紧随其后，脚步踏在坚实平整的地面上时，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但眼神里的戒备丝毫未减，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穿着统一制服、步履匆匆的工作人员。
“苏总！”一个穿着干练套装、气场强大的中年女人早己等候在入口处，正是星耀的金牌经纪人，林岚。
她看到我，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恭敬的笑容，目光随即落到我身后的苏砚身上，职业性的审视一闪而过，随即被毫不掩饰的惊艳取代。
“这位就是……”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试探和赞叹。
“苏砚。”我言简意赅地介绍，“以后归你带。”
林岚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苏砚？好名字！果然是人中龙凤！苏总您放心，交给我林岚，保证……”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拍拍苏砚的肩膀以示亲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苏砚肩膀布料的前一刻——
苏砚像是被毒蛇咬到，猛地向旁边跨了一大步！动作迅疾得带起一阵风。
他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充满冰冷的敌意和警告，死死地瞪着林岚伸出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身体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
林岚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尴尬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她带过无数艺人，脾气古怪的、心高气傲的都有，但反应如此激烈、充满原始攻击性的，还是头一遭。
气氛瞬间僵住。
小杨立刻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隔在两人中间，对林岚使了个眼色。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斥责苏砚，也没有安抚林岚，只是淡淡道：“他不喜欢被人碰。”
林岚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金牌，尴尬之色一闪即逝，迅速调整好状态，收回手，脸上重新挂起职业化的笑容，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凝重：
“明白明白！苏砚，欢迎加入星耀！我是你的经纪人林岚，以后多多指教！”她转向我，“苏总，都安排好了，先带苏砚熟悉下环境，然后开始基础评估？”
我点点头：“去吧。把他的反应，如实记录。”
“是！”林岚应下，转向苏砚时，笑容温和，但身体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苏砚，这边请，我们先去参观一下？”
苏砚没有看她，冰冷的视线依旧带着警惕，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没有回应林岚的话，也没有动，只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我。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确认。
“跟着她。”我语气平淡，却带着命令的意味，“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砚眼中的冰层似乎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垂下眼帘，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不再看林岚，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像一个漂亮而冰冷的影子。
林岚暗暗松了口气，带着他朝里面走去。小杨落后几步，低声向我汇报：“苏总，顾铭轩那边，两条腿都断了，鼻梁骨粉碎性骨折，脸上留了疤，没个一年半载下不了床。
林薇薇‘恰好’拍到的那些照片……己经在网上‘爆’了，标题很耸动，她倒是‘如愿’地又‘火’了一把，可惜是黑红。”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追随着前方那个清冷孤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顾铭轩和林薇薇的下场，如同拂去一粒尘埃，激不起我心中半点波澜。倒是苏砚刚才那下意识看向我的眼神……
“找人看着他点，”我对小杨吩咐，声音很轻，“别让不长眼的去碰钉子。”
“明白！”小杨立刻会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