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里的阳光似乎都凝固在了那只蹒跚的小奶猫身上。
少年——不，现在他有了名字，苏砚——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玉雕，所有的警惕和防备都在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注视下土崩瓦解，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屏息的专注。
他微微前倾着身体，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想碰触那团柔软的白色，又怕惊扰了它。
阳光落在他鸦羽般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更衬得他苍白的皮肤和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渴望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那只叫“雪团”的小猫似乎感受到了他无声的邀请，又或许只是被地毯上阳光晒暖的舒适吸引，竟真的摇摇晃晃地朝他走了过来
最后停在他僵硬的脚边，好奇地用的小鼻子嗅了嗅他的裤脚，然后软软地“喵”了一声。
苏砚整个人都绷紧了，呼吸都停滞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伸出手指，指尖微微颤抖着，想要去碰触那雪白柔软的小脑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歉意：“哎呀雪团，你怎么又乱跑！”她显然没注意到暖房里的微妙气氛，习惯性地弯腰，伸手就要去抱小猫。
“别动！”
一声低哑的、带着明显惊慌和抗拒的嘶吼猛地响起！
苏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懵懂的小雪团捞进了怀里！
动作迅疾得带起一阵风。他紧紧抱着那只突然受惊、发出细小呜咽的小猫，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背脊微弓，将小猫护在自己胸膛和手臂构成的狭小空间里。
那双刚刚还带着懵懂渴望的冰湖眼眸，瞬间被汹涌的、充满攻击性的凶光点燃，死死地、充满敌意地瞪着那个被吓呆了的护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呼噜声，像护崽的猛兽。
护士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出去。”我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护士如梦初醒，连声道歉，慌忙退了出去。
暖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和一只在苏砚怀里瑟瑟发抖、小声呜咽的小奶猫。
苏砚紧绷的身体没有丝毫放松，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眼中的凶光褪去一些，被一种混杂着无措和后怕的茫然取代。
他笨拙地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雪团的小脑袋，似乎在确认它是否安好，动作生涩又温柔。
“它没事。”我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你吓到它了。”
苏砚身体微微一震，抱着猫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却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雪团柔软的绒毛，像是无声的安抚。
“坐。”我再次指了指沙发。
这一次，他犹豫的时间短了很多。
抱着猫，他僵硬地坐回刚才的位置，依旧只坐一点点边缘，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微微侧倾，将雪团护在远离我的那一侧。
雪团似乎找到了安全感，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发出细小的呼噜声，竟渐渐安静下来。
小圆几上，那块点缀着草莓的奶油蛋糕，依旧散发着的甜香。
我拿起一块新的蛋糕，用小银叉切下一小块，这一次，没有放进自己嘴里，而是非常自然地递到了苏砚面前的骨瓷小碟里。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像是我递过去的不是蛋糕，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看看碟子里那块精致的、散发着甜蜜气息的小蛋糕，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向来空洞或冰冷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我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懵懂的困惑。
“吃。”我的语气依旧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
空气再次陷入微妙的静默。只有雪团细微的呼噜声。
苏砚抱着猫的手臂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视线在那块蛋糕和我之间来回逡巡。那甜蜜的香气像是带着钩子，不断撩拨着他长期被饥饿折磨的本能。
而他怀里那只温顺的小生命，似乎也给了他一点点……对抗陌生和恐惧的勇气？
终于，在漫长的挣扎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伸出了那只没有抱着猫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极其快速地、几乎是抢一样地，用两根手指捏起了碟子里那块小小的蛋糕，然后闪电般地缩回手，将蛋糕塞进了自己嘴里！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受惊的松鼠偷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狼狈。
奶油和草莓的香甜瞬间在口腔里爆开。他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睛倏地睁大，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带着一丝纯粹的、属于孩童般的惊奇。
他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腮帮子微微鼓起，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像蝴蝶抖落的鳞粉。
我端起茶杯，掩去唇边一丝极淡、极快的弧度。很好，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暖房成了固定的“战场”。我每天下午准时出现，喝茶，看花，或者处理平板上的邮件。
苏砚则抱着雪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坐在对面。
最初的僵硬和敌意，在雪团柔软的呼噜声和每天一块固定出现的小蛋糕（有时是精致的点心，有时是新鲜水果）的“贿赂”下，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缓慢地消融着。
他依旧不说话，眼神里时常带着茫然和放空，仿佛灵魂飘在很远的地方。但至少，他不再对我的存在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他会抱着雪团，蜷在沙发角落里，下巴抵着小猫毛茸茸的头顶，长久地发呆。
有时，他会无意识地用手指缠绕着雪团的长毛，或者用指尖轻轻挠它的下巴，惹得小猫舒服地眯起眼，发出更大的呼噜声。
每当这时，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会浮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温柔的宁静。
而那个素描本，也成了他打发时间的方式。不再是被揉成一团丢弃在门口，而是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在沙发扶手上。
他依旧画得凌乱，线条笨拙，主题也多是破碎的漩涡、交错的线条、那只空洞的眼睛……或者，是蜷缩成一团的雪团。
画雪团的时候，他的线条会柔和一些，虽然依旧生涩，却能捕捉到那种毛茸茸的柔软感。
这天，我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他摊开在腿上的素描本。上面画着窗外的一角，几根交错的树枝，画得很用力，几乎要戳破纸背，透着一股压抑。
“画得不错。”我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在安静的暖房里却异常清晰。
苏砚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他倏地抬起头，抱着雪团的手臂都收紧了，惊得小猫不满地“喵”了一声。
那双冰湖般的眼眸里，不再是空洞或警惕，而是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首首地看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接收到来自我的、指向性的、非命令式的语言信息。不是“坐”，不是“吃”，而是……评价？带着一丝……或许是肯定的意味？
他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苍白的脸颊因为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暖房里只剩下雪团舔爪子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的鸟鸣。
他眼中的惊愕慢慢褪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茫然取代。他低下头，看看素描本上那几根被他画得用力过猛的树枝，又看看我，眼神像迷路的孩子。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了雪团柔软温暖的毛发里，只留下一个线条紧绷的后颈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凉的花茶。心底那点奇异的笃定，又加深了一分。
---
就在苏砚在清源的暖房里缓慢地、笨拙地重新学习着与世界建立微弱联系时，外面的世界，风暴并未平息，反而酝酿着新的疯狂。
顾铭轩的公寓里一片狼藉。昂贵的酒瓶碎片、撕烂的杂志、砸坏的平板电脑散落一地。
他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头发凌乱，双眼赤红，嘶吼着将最后一个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在墙上！
“苏晚！苏晚！！”他嘶哑地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走投无路的恐惧，“贱人！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
曾经环绕着他的光环、追捧、财富，在短短几天内烟消云散。
天价违约金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所有合作方避之不及，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纷纷拉黑。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唾骂和嘲讽，让他连门都不敢出。他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而这一切，都被他归咎于那个他背叛又试图谋害的女人。
“铭轩哥，你别这样……”
林薇薇缩在沙发角落里，哭得眼睛红肿，妆容花得一塌糊涂。
她比顾铭轩更惨，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彻底钉死在了耻辱柱上。网剧被换脸重拍，所有通告取消，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苏晚她太狠了……”
“怎么办？”顾铭轩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薇薇，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她把我逼上绝路，我也要让她不好过！”
他踉跄着冲到电脑前，屏幕上赫然是几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正是苏晚。背景是清源疗养中心那环境优美的花园暖房。
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清晰地捕捉到了苏晚坐在沙发上，而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烟灰色休闲装的清瘦少年。
少年怀里抱着一只白猫，微微低着头，侧脸轮廓精致得不像凡人。其中一张，甚至拍到了苏晚将一块蛋糕推到他面前的瞬间！
照片里的苏晚，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与她一贯雷厉风行、冷硬示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这是谁？她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个小情人？”
顾铭轩的声音因为嫉妒和恨意而扭曲，“住着顶级疗养院，还亲自陪着吃下午茶？苏晚，你倒是好兴致！在我身败名裂的时候，你倒有闲心养小白脸？！”
他疯狂地翻动着那些偷拍的照片，目光最终定格在苏砚那张惊为天人的侧脸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强烈嫉妒和毁灭欲的毒火，瞬间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呵……呵呵呵……”
顾铭轩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苏晚，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毁了我的事业，毁了我的名声……那我就毁了你最在意的东西！你养着他是吧？把他当宝贝是吧？我就让你看看，你的小宝贝是怎么变成一堆烂泥的！”
他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拨通了一个备注为“黑狗”的号码。
“喂？狗哥吗？是我，顾铭轩……对，大买卖！帮我‘照顾’一个人……在清源疗养中心……对，一个小子，长得特别扎眼的小白脸……照片我发你……钱？钱不是问题！我要他废掉！彻底废掉！……手脚干净点！……放心，定金马上打过去！”
挂断电话，顾铭轩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快意。他仿佛己经看到那个精致少年被打断手脚、凄惨哀嚎的画面，看到苏晚痛不欲生、悔不当初的表情！
“苏晚……这是你逼我的……”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
清源疗养中心，顶层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只开了一盏阅读灯。我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正是暖房里我和苏砚相对而坐的场景，角度隐蔽而清晰。照片下面，附着一份简短的报告。
“顾铭轩通过私人关系，雇佣了一伙有案底的社会人员，目标是苏砚先生。意图……制造意外或首接伤害，使其‘伤残’。”
小杨站在一旁，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他们计划明天下午，利用疗养中心外围绿化带监控的短暂盲区动手。领头的外号‘黑狗’，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我看着照片上苏砚安静抱着雪团、低头看素描本的侧影，指尖在照片边缘轻轻划过。他脸上那种近乎懵懂的宁静，在照片上清晰可见。顾铭轩……真是找死都嫌不够快。
“废物。”
我吐出两个字，声音里淬着冰渣，“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就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苏总，怎么处理？”小杨请示，“是首接报警抓现行，还是……”
“报警？”我嗤笑一声，将照片随手丢在茶几上，发出轻响，“太便宜他们了。顾铭轩不是喜欢玩阴的吗？那就让他也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意外’。”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
“让‘他们’准备好。明天下午，在‘黑狗’那伙人动手之前，我要看到顾铭轩‘意外’出现在那个监控盲区附近。”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然后，让‘黑狗’的人，好好‘招待’一下他们这位慷慨的金主。记住，场面要‘热闹’点，要让顾大明星……印象深刻。”
小杨瞬间领会了我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凛然：“明白！保证‘热闹’！”
“至于林薇薇……”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厌烦的嘲弄，
“她不是喜欢在顾铭轩面前装可怜吗？给她个机会。顾铭轩‘出事’的时候，让她‘恰好’路过，拍几张清晰点的照片。标题我都替她想好了，‘痴情女星不顾安危探望重伤旧爱’？让她也尝尝被‘真爱’反噬的滋味。”
“是！”小杨应下，迅速转身去安排。
套房内恢复了寂静。我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却暗藏污浊的城市。
复仇的是冰冷的，但当这冰冷的锋芒指向那个刚刚在暖房里笨拙地吃蛋糕、安静画画的少年时，心底竟罕见地升起一丝……戾气？
苏砚，那只刚刚收起爪子、开始试探着信任一点点温暖的小兽，差点因为我的疏忽和顾铭轩的疯狂，再次被拖入黑暗的泥沼。
这感觉，很陌生，也很……不爽。
我拿起内线电话：“通知医疗组，从明天开始，苏砚的所有户外活动暂停。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他的楼层。”
顿了顿，我又补充道，“另外，让厨房……明天下午茶，多加一份他上次吃得挺快的那种焦糖布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