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防营。
赵士武站在校场中间，身前是一排排站得笔挺的士兵，面黄肌瘦的脸上，带着坚毅的眼神，紧紧的握着自己腰间补刀的刀柄。
“大家跟着我赵士武，受苦了。”说完，赵士武重重给士兵们鞠了一躬。
“赵将军，使不得，使不得，能跟着赵将军，是我们的福气！”
赵士武，大手一挥，几个士兵抬着几个箱子放在了他的身后，“我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我就多说了，今天就一件事情，训练和发饷银。”
听到饷银二字，整个队伍沸腾了，上次发饷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都忘记了。
巡防营的军需官，赵士武的堂弟赵奇，开始在桌案前面发放饷银，而赵士武回到了自己的营房，看着营房里挂着的地图，思绪仿佛又飘到了三年前的襄阳！
那时他还是襄阳守备副使张克俭麾下的一名百户，负责西门防务。张克俭是个刚正不阿的老将，治军极严，常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慎。”赵士武跟着他学了不少本事，也养成了死战不退的性子。
可襄阳终究还是破了。
张献忠的流寇大军如潮水般涌来，城内粮草断绝，守军饿得连刀都提不稳。张克俭带着残兵死守城楼，箭射光了就砸砖石，砖石砸完了就白刃战。
赵士武记得自己浑身是血，扶着张克俭退到城角，老将军胸口插着两支箭，却仍死死攥着刀，咬牙道：“士武，带百姓走……能活一个是一个……”
他本想与城同殉，可张克俭瞪着他，厉声道：“你死了，谁替我们报仇？！”
最终，赵士武带着几十个残兵和几百百姓突围，一路西进。可流寇的骑兵紧追不舍，百姓们跑得慢，一个接一个倒下。
他的亲兵为了掩护妇孺断后，被乱刀砍成肉泥。有个小女孩哭着喊“叔叔救我”，可还没等他冲过去，就被马蹄踏进了泥里……
“武哥！武哥”
赵奇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赵士武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账册……放这儿吧。”他嗓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赵奇小心翼翼地问：“武哥，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歇会儿？”
赵士武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为什么坚决抗敌？
因为襄阳的血还没流干，因为张克俭的仇还没报，因为那些死在逃亡路上的百姓，眼睛还睁着。
他站起身，走到营房的门口，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周哈儿说得对……”他低声用了自己不擅长的西川话说着：“跑？跑个锤子！老子这回就是死，也要咬下张献忠一块肉！”
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府的招兵工作也己经结束，他让莽娃儿把新兵带到城北，周家的一个仓库安置。
自己则是带着周勇来到铁匠铺。
“哟，周少爷来了啊！快请进！”戚嫂热情的招呼着周致远和周勇。
“小七哥，在吗？”周致远走进屋子，看到炉膛里面火烧的正旺。
“在在在，刚刚去后面拿材料去了。你们坐一哈，我给你们倒水！”说完，戚嫂提着桌上的空茶壶就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喊：“死人，你搞快些噻，周少爷来了。”
“好，马上！”
周致远坐在椅子上，又等了一会儿。只见戚小七抱着一大堆材料走了出来。周致远和周勇连忙上前帮忙。
“周少爷，您坐，我来就行了，一会儿把你衣服弄脏了。”戚小七把材料放在地上，又跑到柜子后面，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长条形物品。
“少爷，你要的鸟统，我做好了一把，你看看！”
“这么快？”
“那可不？周少爷，你下了定钱后，我就让我家这个死人，加班加点给你做。”提着茶壶的戚嫂也走了出来，给周致远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周致远接过油纸包，入手沉甸甸的。揭开层层油纸，一把典型的万历式鸟铳显露出来——三尺精铁铳管寒光凛冽，胡桃木枪托上的包浆温润如玉，托尾处还留着长期使用磨出的凹痕。
“铳是好铳，但托尾角度太平。”周致远比划着射击姿势，“人一紧张容易滑脱。把托尾这里削斜三分，再加个凹槽，这样——”
他突然抓住戚小七的手腕抵在自己锁骨下方：“你摸，肩膀这块骨头正好卡住凹槽，后坐力能分散到全身。”
戚小七眼睛瞪得滚圆：“神了！当年我爷爷说戚大帅在蓟州改铳时，也是这般摸骨定型的！”他突然压低声音：“少爷莫非得过戚家军真传？”
“呵呵，没有，我也是听说的而己，没想到真有这回事啊？”周致远打了一个哈哈，眼前突然闪过国防科大兵器史课堂上，老教授拿着明代火铳复原模型讲解的画面：“同学们注意，嘉靖年间引进的鸟铳己有现代步枪雏形，但明军输在偷工减料，战术思想上！”
“不瞒少爷，我这铳管是仿制鲁密铳的。”戚小七轻抚铳身，“用闽铁反复锻打十次，比卫所的货强十倍！就是这铳机...”他欲言又止。
“击发装置容易卡壳是吧？”周致远笑着接过话头，然后掏出炭笔修改图纸：“铳机这里加铜片防卡壳，药池加深防风吹，还有——”笔尖在托尾画了个优雅的弧度：“照这个斜度改，射程能增二十步。”
“妙啊！这样不但好使力，还能贴着腮帮子瞄准！”他突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周致远：“少爷，您怎么懂这些？这设计比卫所那些匠人强多了！”
周致远笑而不答，转而问道：“小七哥，你在军中待过吧？”
戚小七神色一僵，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妻子。叹了口气：“瞒不过少爷......我以前是辽东边军的匠户，专门给官兵修火器的。后来......”
“后来建奴打来，我们那个千户所全军覆没。”戚小七声音低沉，“我侥幸逃出来，一路要饭到了西川。后来遇到了秀兰，是她收留了我。刚好她家也是打铁的，所以我就入赘了！”
周致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正色道："小七哥，如今张献忠的大军就要杀到雒城，我想请你出山，帮我负责火器的制造和维护，可以的话，在给新兵训练一哈！"
戚小七浑身一震，手中的铁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少爷，这......"
“每月饷银五两，战时加倍。"周致远首视着他的眼睛，“你负责督造火器，训练射手。戚嫂应该也懂一些吧！那戚嫂也可以一起。”
戚嫂手中的茶壶差点打翻，结结巴巴地说：“少爷，这个啷个得行！我男人是逃兵，戴罪之身！”
“乱世之中，活命要紧，谁还管那些陈年旧账？”周致远一摆手，“再说，你们就不想报仇？建虏、流寇，都是一路货色！”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戚小七心口。他猛地攥紧拳头，青筋暴起的手背上赫然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辽东战场上留下的。
“好！”戚小七突然单膝跪地，“我戚小七这条命，从今往后就交给少爷了！”
周致远连忙扶他起来：“不必如此！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周家军的火器营小旗！你们不用去军营报告，我需要你们帮我制造大量火器。”
“啊~！这！”戚小七有些犹豫。
“小七哥，还有啥子顾虑？”
“少爷，”戚嫂插话道，“就算我也来帮忙，但是这个效率也是很低的，这把火铳都是我们两口子弄了好久才弄出来的！”
周致远点点头，“确实人手不足，你们还认识认识其他的铁匠不？”
“雒县城里还有几个老师傅，我们可以把他们请过来。还有几个在周边县镇。我们让人去问问！”
“好！拜托两位了。可以给他们说工钱不是问题，只要他们愿意来。”周致远对着两人鞠了一躬。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东西，才是决定未来战场的胜败。容不得他一丝马虎。
“少爷，使不得，使不得，只是我们应该做的。”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便带着周勇走出了铁匠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