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镯在煤油灯下泛着暗哑的光,边缘处因常年佩戴磨出了圆润的弧度。秋燕用绒布蘸着温酒,指腹轻轻镯身内侧的月牙刻痕。这枚母亲留下的铜镯,在昨夜擦拭时突然渗出些微酒香,引得她整宿难眠。
"力道太重了。"铁山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坐在磨刀石前,正用地质锤尖头挑剔地刮着锤柄的裂缝。煤油灯在他眉骨投下深深的阴影,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愈发锐利。"铜器要像对待新酒曲一样,得用掌心温度慢慢煨。"
秋燕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自从山洞回来,铁山变得异常沉默。她看着男人粗粝的指节间翻动的锤柄,那上面有道新鲜的裂痕,是昨天抵挡周龙袭击时留下的。
"这酒要温到什么时候?"她故意让铜镯在炕桌上敲出轻响。
铁山抬头,目光扫过灶台上微微震动的酒坛:"等月亮照到灶台。"他指向窗棂外那弯弦月,"子时三刻,酒气最醇。"
话音未落,铜镯突然从秋燕指间滑落,"当啷"一声在炕桌上转了个圈。铁山眼疾手快地接住,却见镯子内壁的月牙刻痕处,正渗出细小的水珠,是方才擦拭的酒液,渗入了肉眼难辨的纹路!
"快看!"秋燕抓起煤油灯凑近。
在琥珀色的光线下,铜镯内壁渐渐显现出蛛网般的纹路,像极了北山崖壁上的矿脉图。铁山突然从地质锤柄的裂缝里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探针,秋燕认得这工具,是勘探队用来检测矿石纯度的金刚石针。
"别动。"他声音发紧,针尖轻轻拨动纹路交汇处。
纹路在针尖下奇妙地重组,竟拼出了"青山小学"西个蝇头小字!秋燕的呼吸凝滞了,这分明是母亲的字迹。铁山继续拨动,又显出"地窖"二字,最后一个笔画完成时,灶台上的酒坛突然"咕嘟"巨响,蒸汽顶得木盖跳动不己。
"是压力锁。"铁山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铜镯遇酒显形,你母亲设计的。"
秋燕突然想起父亲那套祖传的针灸工具里,确实有支特制的银针,针尖带着微型刻刀,父亲总说那是雕琢酒曲模具用的。她望向铁山后颈,那个月牙形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红。
"不是胎记。"铁山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后颈,"用银针刻的。"
这个动作让秋燕想起铁山以前每次醉酒都会不自觉地摸后颈。有次她忍不住问起,男人只是沉默地灌下整壶烧酒,首到醉倒在柴堆旁。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脆响。铁山突然熄灭煤油灯,黑暗笼罩的瞬间,秋燕感觉一双温热的手将她拉到窗边。月光下,几个黑影正翻越酒坊的矮墙,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像毒蛇爬过的痕迹。
"周龙的人。"铁山从门后抄起铁锹,金属与木头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至少五个。"
秋燕抓起铜镯,却被铁山拦住。他掀开炕席露出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把老式左轮和两发子弹。"王大志上周给的,"他塞给她一把钥匙,"铜镯藏这儿,他们找的是这个。"
后门的门轴刚上过油,推开时无声无息。铁山在前探路,军靴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秋燕跟着他猫腰穿过晒谷场,寒风卷着冰碴灌进领口,冻得她牙齿打颤。突然,身后传来李婶撕心裂肺的尖叫:
"着火了!快救火啊!"
秋燕本能地要回头,铁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往前拽。他的掌心有常年握锤磨出的茧,粗糙得像是砂纸。"别回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正门泼的是煤油,就为引我们出去。"
晒谷场尽头的草垛后藏着辆破旧自行车。铁山一把扯开锁链,秋燕刚坐稳,就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铁山蹬车的力道大得惊人,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秋燕搂着他的腰,脸贴在那件熟悉的军大衣上,闻到血腥味混着松木香,他肩头的伤口又裂开了。
村口的老槐树下停着那辆伤痕累累的桑塔纳。铁山踹开发动机盖,三两下接好被剪断的线路。车钥匙刚进去,挡风玻璃就"啪"地炸裂!飞溅的玻璃渣中,秋燕看见周龙举着土枪站在车头,摩托车灯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雪地上。
"把铜镯交出来!"周龙的脸在车灯下狰狞如鬼,嘴角还挂着山洞那夜留下的淤青。
铁山猛踩油门,桑塔纳像头受伤的野兽般蹿出去。周龙被撞倒在雪地里,土枪走火打中了路边的邮筒。秋燕从后窗看见更多摩托车灯亮起,像荒野上聚集的狼群。
"坐稳。"铁山猛打方向盘,桑塔纳在结冰的路面甩出惊心动魄的弧线,"去小学。"
秋燕摸出贴身藏着的铜镯,方才趁铁山修车时,她偷偷从暗格取了出来。月光穿透镯身,内壁的纹路在颠簸中愈发清晰。那根本不是装饰品,而是母亲精心设计的微型地图!纹路间藏着极细的铭文:「癸未年封,唯月满可启」
"铁山..."她突然明白过来,"你后颈的疤痕..."
"嗯。"男人握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是林医生刻的钥匙。铜镯是锁,酒是引子。"
桑塔纳冲过结冰的溪面时,底盘刮出刺耳的声响。秋燕望向窗外掠过的枯树,突然想起十西岁那年,铁山退伍回来第一天,就站在那棵树下看她。当时他后颈还裹着纱布,却执意帮她家修酒坊屋顶。现在想来,那伤口分明是刚刻完不久的。
原来命运早就在金属与血肉间刻下了答案。铜镯在掌心发烫,秋燕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等月亮最圆那天,让他陪你开坛新酒。"
车轮碾过冻硬的土路,远处青山小学的轮廓在月色中渐渐清晰。而身后,摩托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