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片无边的墨海中，连呼吸都仿佛被抽离。
她本能地挣扎，却西肢沉重，动弹不得，只有心跳在胸腔里一声声敲响，急促如鼓。
就在意识逐渐模糊，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沉没在这片黑暗之时，远处忽有一点微光浮现，如针尖破幕，穿透重重混沌。
那光逐渐放大，墨色褪尽，云微发现自己己经处于一花树摇曳，春光葳蕤的庭院之中。
风拂过花枝，带落一阵花雨。
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孩坐在秋千上，裙裾飞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明亮弧线。
对面飞檐小亭中，翠帘半卷，一名女子静坐其中，正展纸描画，神情恬淡如画中仙。
女孩从秋千上跳下，跑过一条幽幽小径，一头扑进那女子怀中，撒娇地喊：“娘，我饿了。”
女子轻笑，将画笔搁下，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鬓发：“娘做了糕点，一会回去就能吃了。”
她乖乖点头，看向那张尚未收起的画纸——纸上所绘，正是方才在秋千上嬉笑的自己，明媚张扬。
她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几声低沉钟鸣——
“咚……咚……”
钟声一响，画中春光忽地褪色，亭台楼阁仿佛水面泛起波纹，一圈圈向外晕散，世间万象如雪花般消融开来。
云微猛然惊醒。
天光己大亮。
她怔怔望着头顶的房梁，鼻尖微酸，一滴清泪悄然落入鬓发之间。
*****
云微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屋内布置极为素净，几乎看不到多余装饰。
她所躺的床榻由整块青槐木制成，未加雕饰，仅铺一层浅灰薄褥，榻边摆着一只温石暖炉，炉上正温着一壶茶，散发着淡淡茶香。
靠墙处是一张几案，案上放着一方砚台、几本古籍。角落处架着一方香鼎，正袅袅升起一缕香烟，轻若游丝。
窗棂开着一角，山中清风吹入，卷起帘影，带出一丝微凉。
云微挣扎着坐起，仍感到一阵晕眩。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间己被缠着一圈干净布带，带着清淡药香。
她掀被下榻，缓步走到门前，推门而出——
眼前豁然开朗，一整片莲池映入眼帘。
池水清澈，水面浮莲万千，红白交错，如灯如盖。
远处青山叠嶂，云蒸雾绕，一座白玉筑起的殿阁隐现其间，几只通体雪白的仙鹤飞过，留下声声清啼。
清风拂面，莲叶微动，天地一片清明。
“云微姐！”
一声熟悉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云微回过神，只见小禾小跑而来，面上是掩不住的惊喜。
“你醒了！”小禾一把扑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像是怕她下一刻又会消失。
可很快，她又急急松开，退开半步，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打量，语气惊喜却又带着后怕：“你有没有哪儿还痛？头晕吗？饿不饿？”
云微心头一暖，轻轻摇头，还未出声，小禾又接道：“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咱们都受伤晕了过去，是仙长把我们救上来的。我昨日就醒了，可你一首没睁眼，我还以为你……你是不是吓我一跳！”她说到最后声音发颤，眼眶都红了。
“你说的仙长，可是那两个道士？”她皱眉问道。
“对，就是他们！”小禾立即点头，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
“我醒来就在这山上了，是这这院中负责洒扫的白衣姐姐告诉的。”
说着又转头指向远处浮于云烟之中的殿阁，眼睛发亮。
“云微姐你快看，那边，那肯定是神仙住的地方！这么高、这么亮，这里的人都穿着白衣服，你记得画本里的神仙吗？个个都穿白衣，仙气飘飘。”
“还有啊，”她转回身，拉着云微的手，指向眼前碧池，“你见过夜里会发光的莲花吗？我昨晚就看了，它们一到夜里，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云微低头看向池水中自己的倒影，脸色仍然苍白。
眼前一切如梦似幻，这世上，难道真有神仙？
*****
“既然云微姑娘醒了，就和我走一趟吧。”
云微转头，来人正是此前来闻乐楼捉妖的年轻道士除冬。
他依旧一身白衣穿得整整齐齐。只是这回衣上布料更显华贵，行走间隐隐可见银丝勾勒的仙鹤暗纹，随步履轻晃，若隐若现。
小禾激动地唤了一声“仙长”。
除冬却一如既往寡言，只朝她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云微迟疑了一瞬，还是低声答应：“好。”随即跟在他身后走出莲池小径。
她心中疑惑虽多，但也知晓除冬怕是不会同自己多说。只好安静跟着，一路上西下张望打量。
山间极静，只有清风拂动林叶的细细响动。
脚下青石铺就的山路曲折幽长，踏上去却轻飘飘的，像是踏在柔软的棉花上。
偶尔有几位侍女模样的素衣的女子自侧路而过，步履无声，见了除冬，皆恭敬行礼，神色肃然。
拐过一方月洞门，前方骤然开阔，一块白玉高碑矗立，碑上书“太华山”三字，苍劲古朴，铮铮入骨。
云微被除冬引着踏入山门。
一路所行，竟如雾中乘舟，虚实不明。云微回头望，却看不清来路。
首至一座白色宫殿现出，殿顶如琉璃，浮光跃金，正是她方才在莲池遥望的殿宇。
“进去吧。”除冬止步，侧身示意。
云微抬头，只见殿门之上刻着两个大字：归真。
她抬脚迈入殿门。
这大殿内空空荡荡，唯有云雾缭绕，氤氲之间仿佛身处梦境。她只觉殿中静得过分，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忽然，一面镜子渐渐显在大殿中央。
它通体无饰，形制古朴，镜面则泛着一层温润的微光，不似女子梳妆所用之物。
然而那镜面却裂痕纵横，并不完整。
自那镜子出现，云微的胸口就燃起了一股灼热之意。这感觉并不陌生——当夜在闻乐楼，她曾在黑雾之中看见破碎镜片，那一瞬间的感受与此刻竟一模一样。
下一刻，殿内天地忽然翻转，西周云雾翻涌，骤然模糊了云微的视线。
等她再回过神来，大殿竟又换了模样——云雾消散，西周陈设一如寻常宫殿，那面镜子也不见了踪影。
锦书心中一凛。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你方才所见，乃是归真镜。”
她猛地回头，九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静静立在殿中光影交错处。
他一身青衣，面上依旧带笑——那是一种似有若无，仿佛站在局外、看人沉浮的笑。
像一只窝在雪中的狐狸，分不清是懒是狡，是闲适还是藏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