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真镜?”云微低声重复,眉心微蹙。
“嗯。”九秋简单应到,话却慢慢展开“归真镜乃我太华山世代守护之物。此镜有灵,可破虚妄、照真形、镇妖邪,故得此名。”
说到此处,他眼中笑意淡了几分,语气略一转折:
“然而三年前,归真镜不知何故碎裂,西散人间。归真镜合则可镇妖邪,可破碎镜片却适得其反,若被妖物得了,反而更会勾出其本性,帮助它们变得更强也更难控制。”
云微闻言,手指紧了紧袖角,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你可还记得闻乐楼那妖?”
“你是说……周为?”
九秋颔首:“他原是个痴人,一心扑在技艺和戏本之上,无牵无挂。可惜命不好,误拾了归真镜的一块碎片。”
他伸手比了比:“那碎片极美,他便当作吉物随身携带,未曾细究到底是何物。”
“然后……就被妖怪盯上了?”云微轻声问。
“不错。”九秋点头,“只是镜片在身,妖一时不敢轻易逼近。而那时他沉迷于新戏《喜登天》的创作中,妖怪本就善于迷惑人心,在它的诱导下,周为代入太深,将自己当成了那戏中的书生。”
他话音一顿,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可惜,戏是假,欲是真。那妖催动他心中执念,引出心魔,趁虚而入。”
云微怔住,唇微动:“所以,周师傅.......变作了妖怪?”
“他只是妖物藏身的躯壳罢了。”九秋摇头,“妖附其身而藏,操控了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妖气入体,常人岂可久承?周为最终心神崩溃,暴毙当场。归真楼怪事,也自那夜起未曾停过。”
云微低下头,脑中却忽然一阵晕眩,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中盘旋开来,她想要驱散,猛地抬眼,却撞上九秋的目光。
“你可知,我为何告诉你这些?”
他依旧带着那副不急不缓的笑容,仿佛只是在说一段闲话。
云微没作声,却下意识捏紧了衣角。
九秋继续道:“你靠近归真镜时,是否察觉到身体异样?”
她迟疑了片刻,缓缓点头:“是……我第一次在归真楼看到碎片时,就觉得奇怪。”
九秋似乎并不意外:“那是因为,你体内,也有一块归真镜片。”
云微彻底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你昏迷时,我曾以术法探查。”他慢条斯理道“那镜片,早己与你血肉相融。我试过多种方法,却无法将它剥离。”他说着,耸了耸肩,状似无奈。
云微呼吸骤紧,手指在袖下不可控制地打颤。
她想问“为什么”,却忽地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吐不出来。
九秋看着她,忽而笑道:“怎么,这样看我——像是我要取你性命似的?”
......
“你既然说这归真镜是你们太华山的宝贝,我怎知你不会将我剖腹取物?”云微心神稍定,反问他一句,语气全是警觉。
九秋眨眨眼,故作哀怨:“在下这副和善模样,怎么舍得做这辣手摧花之事?”
说到这,他话锋一又转:“再说了,云微姑娘。”
语气闲适得像是在谈笔再普通不过的买卖。
“杀你做什么?我还指望你帮我办事呢。”
*****
大昭建朝不过数百年,而太华山却不知在在世间立了多久,久得连山中最老的古树都说不清。
太华山确实是座仙山,住的却不都是仙人。
最早的山主羽化登仙时,留下了一面镜子,名唤“归真”,能镇九州妖邪,亦是太华山灵脉的所在。
从那以后,守镜便成了山中弟子代代相传的职责。
时岁变迁,沧海桑田。
太华山弟子一茬又一茬地换,虽得道飞升者寥寥,山中弟子却仍依靠山中灵气与古法修持,远超常人。
有所成者,容颜不老,百岁亦如青年,如今的山主,也就是九秋的师父,便是其中之一。
太华山素来清修,门下人丁不旺,近几代更是青黄不接。
现任山主年轻时心高气傲,一心冲着飞升而去,哪管什么传承不传承。可这一修就是八十年,道是没登上,倒快将自己修过了一百。临近百岁关口,他忽然回头一看:山门寂寥、草堂落灰,传下来的术法和归真镜怕是要断在自己手里了。
终于放下了“成仙”的执念。
那年他下山除妖,归途中遇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模样清秀,但体质羸弱,却不知怎的莫名看着顺眼,便顺手一捞,把人带回山中。
男孩拜入门下时,正值九月重阳将近。
山主不通文墨风雅,左思右想,干脆大手一挥,赐名“九秋”——月令当头,简单明了。
头一回收徒颇顺,竟叫山主“传道授业”的念头彻底燃起来。
此后几年,他凡下山,必能带回弟子,按着拜师时节排名,春夏秋冬,竟真叫他凑齐了个“十二月”。
于是,太华山上添了十二弟子。
九秋名字虽不占头,却是山主亲收的第一个,也是规矩里名正言顺的大师兄。
三年前,归真镜无端碎裂,镜片西散,山中灵脉动荡。山主耗尽心神封境固阵,总算保住镜身稳定,却也从此闭关不出。
烫手的山芋,总得有人接。
九秋既是大师兄,自然理所当然被推了出来。门中弟子,除了正春与皋夏留守护山,其余十人皆奉命下山,分头寻找镜片踪迹。
一个月前,他一番推演,隐约感知镜片现于桐州城,便与师弟除冬动身赶赴。
谁知这一趟,竟是收获颇丰。
上元节那晚,九秋立于闻乐楼三楼向下看,见那戏台之上,木偶操线师周为身下幽幽升起一缕黑烟。接着他与师弟顺水推舟,扮作捉妖道士,混入归真楼探查原委。
只是没成想——
归真镜片是寻着了,还顺带撞上了个颇为古怪的姑娘。
真是天意弄人,好事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