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乐楼中像是又重归了往日的宁静。
仿佛这骚乱,只是一场虚惊。
可没等大家睡上几个太平觉,天不遂人愿,怪事又找上门来。
这晚的风有些大,吹在戏楼的屋檐上,带动那悬挂的铜铃叮叮作响。闻乐楼内一片昏暗,唯有前厅几盏纱灯还亮着,灯焰在夜风中轻轻跳动。
楼中众人皆己就寝,偶有几声翻身轻响。
云微侧卧于床,眉眼沉静,呼吸均匀,沉沉入睡。
忽然——
“咚!”
一声鼓响骤然炸开,如投石入水,打破了整片夜的宁静。
那声音沉重,似是从戏台方向传来,却又仿佛贴着耳边响起,首首敲进人心头。
云微猛地睁开眼。
还未等反应过来,第二声鼓响又跟着砸下。
“咚——”
接着,是第三声。
“咚。”
三声堂鼓,稳稳当当地响完,归于沉寂,正是归真楼开场前才会响起的“开场鼓”。
鼓声甫落,整座楼却从梦中惊醒,一时间房门被急促推开的“咔哒”声此起彼伏,脚步匆匆,夹杂着窃窃私语。
“是谁擅动开场鼓?”
“这个时辰,哪来的戏唱?”
“莫非……又出事了?”
一连串低呼打破夜的静默。众人或披衣而出,或隔窗张望。
云微从床上坐起,额角沁出些许冷汗。她略一失神,旋即起身披了件灰青色的外袍,未来得及整理发髻,便匆匆推门而出。
迎面风一吹,夜凉如水,拂得人背脊发紧。
小禾此时也跌跌撞撞地从隔壁屋子走出,一边揉眼一边嘀咕:“这都半夜了,谁敲的鼓?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云微看她:“声音应该是从前厅传来的,怕是有事,咱们快过去看看。”
两人快步穿过回廊,等赶到前厅时,戏台下己聚了不少人。
戏台空空荡荡,朱红幕布如血,自台顶垂下,将后台遮地严严实实。
“是谁敲的?”张管事快步赶来,半身衣袍都未穿整,鬓角汗湿,眉头紧皱。他目光一扫,见陆怀修早己站在台前,忙上前低声问道:“楼主,这……”
陆怀修未答,他神情凝肃,眉头微蹙,目光似在衡量着什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面带疑色,谁都未先开口。
“不是你们敲的?”他终于出声,语调冷静,然而声线低沉,带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众人连连摇头。
他目光一沉,低声吩咐:“去看看后台。”
一名小厮应声而出,手执灯笼快步绕到台后。不多时折返回来,脸色微白,声音也发了抖:“后台没人,鼓也还在,一根锤也没少……”
这话一落,众人心中一紧。
此时有人咽了口唾沫,低声说:“今日早晨的事……木偶自己出现在戏台中央,也没人承认是谁搬的。如今这堂鼓又响……怕不是……”
“楼主,怕不是……真撞了邪。”
又有人附和:“那东街打更的张头,前两夜就说听见我们楼这边半夜唱戏,说那声音尖细,像猫……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也是,我那晚起来上茅房,路过后廊,隐约听见台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声响,可那时候明明戏早收了……”
猜疑如水,一旦渗出,便止不住地漫延。
众人交头接耳,低声窃语,原本只是心头的疑虑,如今都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住口!”张管事怒喝,声音如雷,将众人一惊。
他扫视一圈,声音压得更低:“都是些风言风语,听听也就罢了,别在楼里胡说。”
但众人虽闭了嘴,眼中的惊惧却是掩不住的。疑云一旦生出,便如藤蔓缠心,张管事之言不过剪枝,难除根本。
正在这时,一道女声自人群边缘响起,不高不低,却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若不是人敲的,那恐怕是……有别的东西,想开场了。”
语声未落,西下骤静,仿佛一盆冷水浇在心上,却也将寒意冲进骨子里。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说话的是楼里的厨娘云微。
她立于灯影之后,只披了件浅灰色外衫,发丝未束,微乱披肩。脸色虽有些苍白,神情却镇定异常。
小禾站在她身旁,脸都吓白了,死死拽着她衣角,低声道:“云微姐……”
陆怀修微微侧头,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
他记得这个姑娘——楼里厨娘,平日里不爱说话,但样貌讨喜、厨艺一等,叫人服气。今日她如此冷静的说出这番话,却让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云微见众人目光聚集,也不慌张,只继续道:“楼主,周师傅死后,楼中怪事频发,如今又半夜响了三记开戏鼓。再这么下去,怕是要闹出大乱子。不如……请位道长来看看?”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望向陆怀修。
他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对张管事道:“明去请。”
张管事忙应下。
陆怀修与张管事一前一后离开前厅,众人这才渐渐散去,小禾却仍不放心,低声问云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怎么还让楼主请道士……”
不干净的东西?
云微脑中闪过周师傅出事那夜台上盘旋的黑烟。
但其实不只是这个,她想起了一个月前——
那时,周师傅正闭门创作新戏《喜登天》。除登台演出时露面,其余时日皆窝在房中,不见客、不言语,膳食也由后厨人送至门前。
那日后厨人手短缺,云微接了替人送饭的差事。
她犹记得,立于周师傅门外时,屋中隐隐传来低语之声,似有两人交谈。可等她叩门入内,屋中却只有周师傅独坐案前。
他脸色灰沉,眼底倦意未褪,地上散着揉皱的纸团,案上新剧未成,字迹纷乱,墨迹尚未干。
见云微入内,周师傅神情冷漠,只抬手取了食盒,未发一言,便将她遣出门外。
彼时她只道周师傅笔下不顺,心有郁结,未曾深究。
可如今细思……
只是这些,她不欲与小禾言说。
云微沉默片刻,只是低声道:“我也不敢断言。只是这楼中怪事接连,眼见难解,不妨多想想法子解决。”
小禾点点头,又怯生生问:“那我今晚还能……去你那儿睡吗?”
云微哭笑不得,揉了揉她脑袋:“来吧,记得带上你自己的褥子,别再卷我被子了。”
小禾吐了吐舌头,两人相视一笑,朝后院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