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乐楼上下都知道,张管事今儿要请道士来楼里做法。
小舟倚靠在大门口,一边探头往城门方向张望,一边嘴上念叨着:“这年头还有人真信这些啊?”
“你不信?昨晚鼓一响你第一个跳窗跑的。”旁边人笑着拆穿。
小舟扭头翻了个白眼:“我那是赶着去看看热闹,哪是怕了。”
话虽这么说,众人还是没走,都站在门口边张望边嘀咕。
巳时末,张管事终于领着两个道士进了门。
走在前头那位稍年长些,但看着也只有二十多,穿着月白道袍,衣襟微敞着,头发也没扎利索,发冠有些歪到一边。不过笑起来倒是俊得很,眉眼都带着点说不清的风流气质。
后头那位小些,十六七的样子,个子瘦瘦高高,道袍整整齐齐,背着个包袱,神情板正得很。
闻乐楼众人围成一团,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他二人不像是来捉妖的,倒像进楼来看戏的。
小禾靠近云微,压低声音:“云微姐,我还以为道士都得像戏里钟馗那样,横眉竖眼,一看就能降妖伏魔。”
云微看着这二人道:“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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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管事毕恭毕敬领了二人进楼。
陆怀修早坐在前厅候着,见人进来,连忙起身拱手:“劳烦二位道长了。”
那稍年长的道士笑着还礼:“陆楼主不必客气,我师兄弟二人自太华山来,我道号九秋,这是我师弟除冬。”
“太华山?”陆怀修一愣。
他虽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可大昭几处有名的道门他还是略知一二,这“太华山”听着却着实陌生。
九秋显然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太华山不在桐州附近,楼主没听说过也不奇怪。我与师弟此次是应城中一商户之邀,事己了结,回程途中恰遇张管事,便来贵楼一看。”
陆怀修这才恍然,能被人请入城中处理邪祟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他忙拱手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气氛稍稍缓和,陆楼主想转个话题,便笑着问道:“二位道长的道号颇为特别,不知背后可是有什么讲究?”
九秋大方回道:“此乃家师所赐之名,我拜师时正值暮秋九月,师弟则是除月隆冬,便为名由。”
陆怀修讪讪笑着点头:“道门素来敬天顺时,贵师取名颇有玄机。”话虽如此,心中却暗道这老道士门下未免过于随性,不知道这两个小道士是不是真有大本领。
他不再多问,示意张管事将昨夜之事细细讲来。
张管事便将楼内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字字小心斟酌,还不时望向九秋脸色。
那九秋听得却似不甚专注,时而点头,时而东张西望,还顺手拿起桌上一只茶盏,举在灯下打量,仿佛要品茶而非听事。
立在一旁的除冬始终肃立不动,目光如炬,只盯着戏台方向看。
张管事讲完,满眼期待看向九秋。
九秋却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说:“这不难。”
陆怀修与张管事对视一眼——这年轻人虽显的轻浮,但到底不知对方道行深浅,不敢妄下定论。
九秋继续说道:“不必惊动太多,也不必劳神画符设阵,只需劳烦楼主召集楼中人,一一过我眼前便可。”
陆怀修略一迟疑,还是点头吩咐下去,不多时,全楼上下三十余人齐聚在大堂。
九秋负手站于堂前,神色懒散,目光却尖锐,缓步绕着众人行了一圈,一一扫过每个人。
待目光触及云微时,他眼中笑意微动,像是有风拂过水面,轻轻搅乱了原本的平静,但转瞬又平复。
他最终站定:“这楼里确实有点不干净的东西。”
张管事忙问:“道长的意思是......楼中真的有妖?”
九秋但笑不语,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除冬:“取符。”
除冬应声,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符,递给他。
九秋展开符纸,放入桌上空碗,食指在符纸上一点,只听“嗤”地一声,那符纸竟自行燃了起来,蓝色火焰无风而动,眨眼间化为黑灰,堆在碗底。
只见九秋又倒了一壶热茶进去,茶水滚烫,翻腾间泛出一层浅浅灰雾。
他举起茶碗:“都来喝上一口。”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陆怀修皱眉:“这……?”
“此符不伤人,”九秋道,“只是借你们几口气息,今夜便知那妖藏身何处。”
他语气平淡,面上仍带着笑意。
陆怀修见众人仍有犹豫,便上前接过符水:“既请了人来,自该信人一回。”说完便饮下一口。
众人见楼主都喝了,自然不敢在推诿,纷纷上前饮了那“灰茶”,说来也奇怪,这符水虽看着恶心,却无色无味。
云微轮在最后,接过茶盏,垂眸看着那一碗灰黑符水。
她用袖子在杯沿轻轻擦拭,却突然看见有一小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从杯口升起。
她神色未动,只伸手在杯沿一拂,便将那缕烟顺势收进袖中,接着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除冬始终立在一侧,首到云微饮完,才开口:“各位今夜只需如常休息便是,若有妖物藏于楼中,我师兄弟二人自会除去。”
众人听得心里发毛,却也不敢多言,纷纷散去。
九秋向陆怀修拱手:“劳烦安排我们师兄弟二人于楼中暂住,今夜一过,自会给楼主一个交代。”
陆怀修点头应下,便让张管事带他二人去后院歇下。
*****
月色横空,悄悄冥冥。
子时将至,楼内却无一人敢睡。
有人缩在榻上侧着耳朵听外头动静,也有人实在坐立难安,在房内来回踱着步。
远处忽响起了更鼓的敲击声,沉重而低沉。
九秋喂给大家的符水作用显现,原本还惴惴不安、心浮气躁的众人,一瞬间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纷纷躺回到自己的床榻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只有云微一片清明。
她立于窗前,透过窗纸凝视着那轮高悬的明月,月光如水洒进屋内,照得西周一片清幽。
“吱呀”。
突然,一阵轻微的推门声划破了沉寂。
云微神经一紧,下意识地贴近墙壁,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只见月光下,小禾缓缓推门而出,步伐极轻,看那方向,竟是首朝着前堂而去。
云微顿觉不妙,却也不敢贸然出声,只得悄悄尾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