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尽处寻无迹，一场大梦是与非......
青音的故事到此说尽，她静默着，目光却紧紧锁在云微脸上。
面前女子的眼睛似有氤氲雾气笼罩，眼神恍惚而柔软，显然仍沉浸在方才那段往事余温中。
青音低垂的掌心无声张口，一缕细微的光在她掌中浮现，极轻极浅地钻进云微眉心。
就在那道光探入云微记忆的瞬间，青音眼中浮起一抹难以言明的神色——
是怜悯，亦是可惜，却也更像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刺痛，在心头投下一道悠长的阴影。
须臾，她轻轻合起掌心，那缕光熄了去，眼中那点复杂情绪也缓缓沉下。
她抬起头，一步一步地走近云微，那步伐极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待站到云微面前，青音缓缓伸出那只未戴手套的左手，掌心朝上，一道微弱的光自掌中浮起，渐渐凝成一片碎裂的镜片，碎口如冰棱，光影流转。
这正是归真镜的碎片。
“那两个术士……他们不懂我。”青音的声音很低，像和缓舒展的风，不露痕迹将人包裹，“但你……你该懂的。”
青音望着她，眼中泛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也有，想要再见一面的人吧？”
她将镜片托起，对准云微。
镜光晃了晃，映出云微此刻的容颜——眉眼清淡，神色微怔。
可下一瞬，那镜面忽然泛起涟漪般的波动，一道熟悉又遥远的身影缓缓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宫装女子，眉目温婉，眼神慈和。她在镜中朝云微缓缓张开双臂，轻声唤道：“玉仪”
这一声呼唤，仿佛雷鸣震心，又似旧梦重临。
“玉仪。”
尘封己久的姓名，冲破了她记忆深处的枷锁，猝然浮现。
云微身子猛地一震，脸色陡然变化。
她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想要否认，想要将那名字从意识中驱逐出去。
但那声音，那面容，那怀抱的姿势……都太熟悉了。
她眼中蓄满了泪光，唇齿间轻轻溢出一声：“母亲......”
声音沙哑颤抖。
云微觉得自己像是快要燃尽的最后一截香，终于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去，将头埋进双臂间，肩膀微颤，久久无言。
她是如此想念母亲。
*****
离别的夜晚，晓月坠地，宿云微生。
前尘往事如梦似幻，又如鲠在喉。从那一刻起，这世间再无天家公主李玉仪，只剩一个孤零零的云微。
她的执念，她的伤痛，全都在那一枚镜片中，一一显现。
青音静静地站在她身旁，像是终于找到了共鸣的幽魂，眼中悲悯缱绻，不再多言。
她们皆是活人，却活在死别的余烬中，挣不脱，走不出。
她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手，轻柔抚过云微的发顶，指尖细致温柔，像母亲哄孩童入梦。
青音声音低柔，像梦中的呢喃，又带着难以言明的蛊惑：
“你.....是不是也很想她回来？”
云微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被迷雾笼住，恍恍惚惚。
她嗓音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一句话：
“我应该......怎么办？”
青音看着她，轻轻一笑：“若你愿将你的镜片交给我，与我手中的一块合并，聚魂之速也会大大加快。到那时，你看到的就不只是镜影，你的母亲会真的回来。”
她微微俯身，声音愈发温柔：“她会抱你，会唤你，会抚你长发，就像当年一样。”
云微怔怔地望着她，仿佛还沉浸在那一声“玉仪”的轻呼中，唇瓣颤抖。
她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贴上胸口——
那里的一颗心沉寂了许久，此刻却像被千根针刺穿，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青音盯着她的动作，声音愈发低缓：
“你想她回来吗，即使付出一些代价？”
云微眼神飘忽，终于轻轻点头。
就是那一刹那，青音目中精光一闪，左手无声张开，指骨倏然化作一展青色羽翼，羽端锋锐如刃，首刺向云微胸口！
可就在羽翼即将触及肌肤之际——
“铮！”
一束金光自云微胸口激荡而出，骤然将青音击退！
“啊——！”
青音身形踉跄，重重摔落在供台之前，震得案上香灰西散。
幻境瞬间崩解。
殿内阴冷如故，西下荒寂，只剩神像冷目垂视。
云微仍蹲在在原地，护身符文在她周身浮动，宛若金丝护茧，将她紧紧笼住。她神情痛苦，眉心一滴冷汗滚落，重重喘息着。
两道身影迅速掠至云微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云微！”霜秋转头关切道，“你没事吧？还好师兄早有准备，在你身上下了护身符，否则你这回怕是要见祖宗！”
九秋目光如刃，盯住地上的青音。
他没有立即动手，只沉声问：“你引她入幻境，是为了让她献出归真镜片？”
青音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云微，眼中神色复杂——有不甘，也有哀怨。
她撑着地面，慢慢坐起身来，声音轻得像夜风：
“我并非有心引她入境，也不曾要骗她什么。我只是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再见亲人的机会。”
九秋声如寒铁：“你想让你的丈夫回来，就要拿莱州城百姓的命去换？拿她的命去换？”
青音缓缓抬眸，眼中似有火光跳动：“我没有害人。”她字字清晰，却透着倔强，“她们是自愿的。愿望既许，自当付出代价。那点精气，于梦圆之喜微不足道，这是交易，不是谋害。”
“至于她”她看向云微，“她心中有执念，我只是顺势而为。”
她又望向殿外苍茫暮色，眼神幽远：“我虽能活百年千年，却孤零零守在这破庙中，日日夜夜受刻骨相思之痛。若是我，宁愿只活短短数年，也好过千年的孤独。”
说到最后，她声音发颤，像是强行压抑着崩溃。
云微缓过神来，眼神的迷茫逐渐退去。
她注视着青音，缓缓起身，话语中却带着锋锐之意：“你可曾问过那些女子，问过她们是否真的愿意？”
青音怔住，似是没想到云微会这样质问她。
“你说人生苦短，愿为一梦而献精气，可人活着，岂是只为情爱一事？你替她们选择了‘愿望’，可她们本该拥有完整人生。”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更显沉重：“就算你不问她们，也该想想玄羽。他当年宁愿耗尽灵力，也要救治他人。他若知道你为了救他而去害人.......他会如何看你？”
青音闻言，眼中神光微晃，似乎有片刻的迷茫，一如风中飘摇的灯火。
可那动摇没持续多久，她很快咬紧牙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几乎带着狠意：“若他还活着，我当然要问。但要问的前提，是他能活过来！”
“可你错了。”九秋忽然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
“你当真以为归真镜能让你死去的丈夫复生？那不过是你执念的倒影罢了。”
“归真镜显像，不过是照出你心中最深的欲望，它能助你聚魂结影，是因为你本己受天命点化，只差最后一劫，便可脱胎飞升。”
他字字冷酷：“而你的丈夫，早己魂魄尽散。你用愿力结魂，不过是在自欺。你想救他，却连自己己偏离正道都不知。”
青音脸色一白，拼命摇头：“不......你们骗我......不可能......我看见他了......我听见他叫我名字!”
她的声音由颤转嘶，一双眼泛红，倏然厉色全现。
“不可能的.....你们在骗我！！”
话音未落，她身形化作一道青光，像青鸟划空，瞬息间出了庙门，往城中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