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卫抗击倭寇一役，来袭倭寇全军覆没。
叶之风站在舰首甲板上，挺立海风中，远眺万里江天处波涛澎湃，遐想翩翩，他想到了远在天边的杜紫，此战也是为那年温州府沿海渔村被倭寇血洗的复仇行动，真乃快哉。
叶之风握紧腰间剑柄，滚烫的铁砂在甲板上滋滋作响。二十余艘倭寇战船在火海中扭曲成黑炭，垂死的哀嚎混着海水沸腾的咕嘟声，像极了那年温州府沿海渔村的残夜。
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杜紫沾着血的芙蓉花发带在风中飘荡。
“叶大人，清点完毕！六百七十二具倭寇尸首，无一生还。”副将的声音裹着兴奋。叶之风却望着染红的潮水，喉间泛起铁锈味。
十多年前那个腥风血雨的温州朔门港夜晚，他惊见冲天火光，满地焦土，杜紫的哭叫声在风中传来。
船帆猎猎作响，叶之风解下披风覆在船舷炮筒上。他记得杜紫说过：“海风里该飘着香鱼的鲜，不该是血味。”此刻海浪拍打着船身，恍惚间竟像是她提着竹篮从晨雾中走来，发间茉莉香混着咸涩的海腥。
残阳将海面染成琥珀色，叶之风从怀中掏出褪色的芙蓉花发带。远处鸥鸟掠过桅杆，他对着万里江天轻声道：“阿紫，你看。”复仇的烈火终会熄灭，但这波涛翻涌的东海之上，永远有人记得那个在血泊中倔强起身的姑娘，记得海风里永不消散的恨意与温柔。
为何倭寇如此猖獗，叶之风知晓，个中原因关键在于明朝官员腐败成风，导致沿海防卫线常年得不到巩固。
都说大明王朝对于腐败的惩治力度最大，开国皇帝朱元璋杀掉的贪官至少有15万人，并规定凡贪污六十两银子的就“剥皮楦草”，后来又规定“今后犯赃官员，不论情节轻重，一律问斩”。但反腐效果并不理想，腐败官员反而前赴后继，杀而不绝。究其原因，有人认为是因为官员俸禄太低了，不得不贪，还有人说是反腐力度太大了，超过了正常，形成了反弹效应，有人归结为明朝的道德沦丧等等。
朱元璋在对待官员贪腐的问题上常常法外用刑，其中的典型就是剥皮实草，但是，此刑罚在《大明律》中并无规定，朱元璋创设以法律《大诰》的形式，此刑罚的适用范围是贪腐官员，将剥下的人皮制成鼓或者填入稻草制皮稻草人立于衙门门口或者当地土地庙的门口，用以警告继任官员，切勿贪赃枉法。
暮色渐浓，叶之风将芙蓉花发带系在舵轮的青铜轴上。芙蓉花发带在风中猎猎作响，恍若杜紫在渔船上晾晒渔网时飞扬的裙裾。
沿海渔民捧着晒干的香鱼、新酿的米酒，前来犒劳抗倭将士。
叶之风对渔民们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此股倭寇虽灭，但海疆未靖。我己上书朝廷，要在这一带增强卫所兵力、新建炮台，让倭寇不敢来袭，渔村永不再有刀兵之祸！”
三个月后，金山卫一带渔村的废墟上竖起了瞭望塔，新修了三座红夷大炮炮台。每当夕阳西下，他总会站在新建的灯塔下，思念远方的杜紫。
深冬。叶之风独坐书房，案头摆着半块早己风干的香鱼干，表皮布满细密的裂纹，如同他心底无法愈合的伤痕。烛火摇曳间，案上墨迹未干的《海防策》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杜紫伏在渔村的木桌上，用贝壳蘸着蓝草汁写字，发间茉莉香混着海风，轻轻拂过他的肩头。
三更梆子响过，他取出珍藏的芙蓉花发带，就着烛光反复。布料早己失去光泽，边缘的丝线却依旧倔强地交织，像极了杜紫倔强的性子。窗外惊雷炸响，烛火猛地明灭，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杜紫立在雨幕中，俏丽的面容上挂着温柔笑意：“之风大哥，莫要太累。”伸手欲触，却只抓到满手潮湿的寒意。
茶盏里的龙井早己凉透，叶之风起身推开雕花窗。
雨丝混着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恍惚间化作那年渔村大火的浓烟。
他记得杜紫被火光映红的侧脸，记得她攥着剪刀的手在颤抖，却依然挡在她母亲身前的模样。如今温州府灵昆岛渔村空荡荡的院落里，唯有墙角的盆栽茉莉在雨中瑟缩，几片残叶上的水珠，恰似她未落的泪。
月光穿透云层时，叶之风取出随身携带的青铜镜。镜中映出他眉间的英气，也映出十多年前那个少年——那时的他总爱倚在杜紫家的渔船旁看她。铜镜突然滑落，跌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惊醒了沉醉在回忆中的人。他弯腰拾起镜子，镜面裂痕纵横，恰似他支离破碎却永不停歇的思念。
叶之风拾起铜镜，将其小心收进檀木匣中，匣内还躺着几封未寄的信笺，字迹被反复得有些模糊。他披上战袍，独自走向海边。冬雨在海面上砸出万千涟漪，远处的灯塔在雨幕中忽明忽暗，恍若杜紫曾经点亮的那盏渔村孤灯。
海浪卷着碎冰拍打着礁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叶之风在沙滩上坐下，任凭潮水漫过回忆。他想起杜紫总爱光着脚丫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捡来贝壳串成风铃挂在屋檐下。那时的海风是温柔的，带着香鱼的鲜和茉莉的甜，而如今的风里，只剩咸涩的冰凉。
回到府中，叶之风取出笔墨，在泛黄的宣纸上写下：“东海潮起，如见卿颜。”墨迹未干，他又将纸笺小心折起，塞进一个瓯窑陶罐。天蒙蒙亮时，他乘船来到此次金山卫倭寇覆灭的海域，将陶罐抛进海里，注视着陶罐渐渐漂向海天交际处。他轻声道：“阿紫，这海，这岸，我替你守着。”
此后每个雨夜，叶之风府上总会亮起一盏松油灯。
他时而望着墙上的海防图出神，时而凝视案头的芙蓉花发带发呆。
窗外的雨打芭蕉声，与记忆中海浪轻拍渔船的声音渐渐重叠，恍惚间，他又听见杜紫在耳畔低语：“之风大哥，等海平浪静，我们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