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这一桌的气氛略显微妙,霞婶子和梅婶子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不动声色地编织着名为“相亲”的大网,试图将沈飞和沈韵语这两个年轻人网罗其中。
但在院子的另一头,靠近门口的那几桌,气氛则纯粹得多——那就是饿,以及对美食最原始的渴望。
白马河村吃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主人家没发话,菜刚上桌没多久,是不能动打包念头的。
这既是礼貌,也是对厨子手艺的一种默认的尊重——得先吃好喝好,才有心思琢磨带走的事。
此刻,一张挤满了半大孩子的桌子上。
目标,正是那盘金黄、散发着甜香气息的拔丝苹果。
当盘子被端上桌时,孩子们眼中瞬间爆发出狼崽子看到肉的光芒。
“拔丝苹果!”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下一秒,无数双小手,以及紧握在手中的筷子,如同雨点般落下!
“我的!”
“给我留一块!”
“哎呀,你别抢!”
筷子与筷子碰撞,小手与小手推搡。
那金黄的苹果块,裹着晶莹剔透、还能拉出长长细丝的糖浆,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有学得快的孩子,己经模仿着大人的样子,将夹到的苹果块在旁边的凉白开里迅速一蘸。
“咔嚓!”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满足的咀嚼声。
“唔!好吃!”
“甜!脆!”
“里面的苹果是热的!”
惊叹声此起彼伏,但没人愿意停下筷子多说一句废话。
抢!必须抢!
这玩意儿太好吃了!比过年时吃的糖葫芦还带劲!
混乱中,一个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名叫海子,因为刚才被旁边桌子上的红烧肉勾了魂,多扒拉了两口饭,等他回过神来,猛地看向桌子中央时——
盘子,空了。
只剩下几缕顽固的糖丝,和几点油渍,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迟钝。
海子愣住了,手里还抓着沾了肉汁的筷子。
旁边的小伙伴满嘴流油,咂巴着嘴,还在回味。
“海子,你没吃到?哈哈哈!”
“太好吃了!那个皮脆得哟,一咬嘎嘣响!”
“里面的苹果软软的,甜甜的,还有点点酸,绝了!”
“沈飞哥做的就是不一样!”
小伙伴们七嘴八舌的炫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海子幼小的心灵上。
他看看空空如也的盘子,又看看伙伴们那副得意洋洋的馋人模样。
“哇——”
一声石破天惊的哭嚎,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喧闹。
海子扔了筷子,张开嘴巴,嚎啕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掉。
“我要吃拔丝苹果!呜呜呜……我也要吃!你们都吃了!就我没吃到!哇——”
他一边哭,一边用脏兮兮的小手抹眼泪,鼻涕都快流到嘴里了。
哭声之凄厉,引得周围几桌的大人都看了过来。
坐在海子旁边的,是他年过六旬的奶奶。
老奶奶被孙子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筷。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哭啥哩?”
她搂过孙子,心疼地给他擦眼泪。
“奶!他们……他们把拔丝苹果都吃光了!呜呜……我也要吃!我也要吃那个脆脆甜甜的!”
海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指着那个空盘子,满脸的委屈和渴望。
老奶奶一听,明白了。
她也尝了那拔丝苹果,确实是稀罕又好吃。
看着孙子哭得这么伤心,老人家心软了。
“好好好,不哭不哭,奶奶给你找去!”
她拍了拍孙子的背,哄道。
“说不定别的桌还有呢!”
老奶奶起身,端着自己的碗——她还没吃几口,想着等会儿再吃,先给孙子找吃的要紧。
她颤巍巍地走向邻近的一桌。
“老姐姐,你们这儿……还有那个拔丝苹果不?”
桌上的妇人嘴里正嚼着东西,闻言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
“没了!早没了!”
“那菜一上来,呼啦一下就抢光了!跟没吃过东西一样!”
“小飞这手艺,真是绝了!”
老奶奶不死心,又走向另一桌。
桌边坐着的几个汉子,正满头大汗地对付着一盘葱烧排骨。
“大哥,劳驾问问,拔丝苹果……”
“拔丝苹果?”
那汉子抬头,抹了把嘴角的油光,粗声大气地回答。
“早进肚子里了!”
“那玩意儿好吃是好吃,就是量太少了,一人一筷子就没了!”
“老婆子,你找那玩意儿干啥?尝尝这排骨!炖得稀烂!香死个人!”
老奶奶叹了口气,又接连问了好几桌。
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
没了!
光了!
连盘子都恨不得舔干净!
不仅仅是拔丝苹果,其他的菜也以惊人的速度在消失。
爆炒猪肝的盘子见了底,只剩下点青红椒的点缀。
青椒炒肉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根青椒丝。
红烧鲤鱼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鱼骨架。
整个院子里,近百号人,无论是站着的、坐着的,几乎都在埋头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