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如冰锥刺破暖阁春潮。徐延昭嘶吼裹着硫磺毒烟的辛辣气撞入板缝:“硝烟混砒霜——封死泉眼了!”
贺东旸揽起妻女疾退,玄氅卷起的气流扫灭地炉残火。沈婉琰将贺东烬裹进心衣夹层,婴孩脊背朱砂痣隔着薄绸烫如炭块。“抱紧!”他突将她按进狼褥深处,整扇松木板壁被破门锤轰然砸塌!绛衣番子涌入的刹那,淬毒弩箭己钉满他们适才交颈的枕席。
“烟走石隙!”沈婉琰银针射穿窗棂油纸。贺东旸肩胛带伤撞向梁柱,震落的灰泥暂阻毒烟。徐延昭独臂挥刀劈开后墙,暴雪裹着马粪气倒灌而入:“驿马全毙了,唯剩拉冰棺的牦牛!”
冰棺滑过雪坡的吱嘎声令人牙酸。沈婉琰蜷在棺内,贺东旸滚烫的胸膛紧贴她后背,箭创渗血混着高热汗气蒸腾在狭小空间。贺东烬的小手突然扒开母亲衣襟,眉心血纹在黑暗中荧荧如星,竟映亮棺壁刻满的赤狐图腾——每只狐眼都嵌着东厂铜符!
“棺底有夹层…”贺东旸染血的指尖撬开狐尾机括。寒光闪过,三枚透骨钉擦着他喉结没入冰棺!
牦牛在雪崩中坠崖的轰响远去时,三人滚进岩洞。沈婉琰撕开贺东旸半边衣袍,弩箭倒钩带着碎骨卡在肩胛,每一次呼吸都涌出粉红血沫。
“咬住。”她将狼褥卷塞进他齿间。烧红的匕首贴上创口瞬间,皮肉焦灼声混着他喉间闷哼在洞壁回荡。贺东烬突然抓住父亲垂落的手,小脸紧贴那道腐刑烙痕,脊背朱砂痣竟褪去青紫转为珊瑚色。
“莫分神。”他染血的手掌猛地覆上她后颈,气息喷吐在汗湿的鬓角,“昔日贺兰山你为我剜箭,手未曾如此颤抖。”
匕首“当啷”一声,剜出箭镞,滚落至贺东烬脚边。婴孩抓起带血带肉的凶器,咯咯笑出梨涡。金疮药混合硫磺粉填入血洞时,沈婉琰以齿咬断绷带,唇瓣轻触过他心口的旧箭疤:“这丫头倒与你相似。”
洞外暴雪呼啸。她替他系紧绷带的手忽地被攥住,粗粝的指腹缓缓划过她腕间的旧鞭痕:“七十一道家法痕,今夜才还了一道。”
贺东烬的鼾声细微如幼猫。松明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岩壁上,交叠拉长,他染毒的唇悬在她颈侧的鞭痕上方:“余下七十道…沈太医欲如何清算?”
徐延昭拖进洞的柏木药箱沾满血冰。沈婉琰拔开“玉堂烬”陶罐,赤狐草灰与硫磺粉在铜盆沸水中翻腾,苦辛的蒸汽弥漫成氤氲的纱帐。
“宽衣。”她用药巾焐热贺东旸肋下的烙痕,“寒气入体,非药蒸不能拔除。”
三道蜈蚣状的旧疤在蒸汽中泛着暗红油光。贺东烬趴在他袒露的胸膛上,小嘴吮吸着父亲心口的箭疤,涎水与血渍混合,形成浅红的溪流。沈婉琰用药巾擦拭小腹时,他的肌肉猛然绷紧:“此处箭疤乃是你所留…当年若再射正三分…”
药罐“咚”地翻倒。她突然咬开新绷带,麻布紧紧缠绕在他腰腹,勒出一声闷哼:“我若真欲取你性命,合卺酒中的断肠草早该发作了。”
蒸汽愈发浓烈。贺东烬脊背上的朱砂痣随着药气跳动,婴孩无意识的抓挠中,沈婉琰后腰的系带勾住贺东旸箭囊的机括——“咔哒”一声轻响,银链倒刺突然弹出!她跌入他渗血的胸膛的瞬间,染血的唇轻触他喉结的旧疤。
“这一道,”他喘着粗气,紧扣她的后脑,“乃是鹰愁涧你射偏的弩箭……”掌心蓦然探入她宽松的主腰,薄茧过脊背鞭痕凸起,“而这道家法痕……”
贺东烬突如其来的啼哭,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沈婉琰抱紧女儿的瞬间,敞开的衣襟被药气熏蒸得半透,贺东旸染血的拇指轻轻拭去她猝然滚落的汗珠:“哭什么,爹娘在算旧账呢。”
子夜的寒风裹挟着狼嚎,灌入岩缝之中。贺东烬眉间的血纹突然绽出蛛网般的裂痕,青紫的霜晶顺着脖颈蔓延,小嘴呼出的白气带着硝石的味道。
“寒毒反噬!”沈婉琰银针连刺婴孩十指,黑血混合着冰晶渗出,瞬间凝结。贺东旸割开左腕,递至面前:“狼王血为引。”
热血浇上霜晶的瞬间,贺东烬脊背的朱砂痣骤然亮起!沈婉琰低头吮净毒血,喉间的腥甜尚未消散,贺东旸己托起她的下颌:“当年岳母所授解法……”他咬破的舌尖抵住她的齿关,“需以父母心血相哺渡药。”
铁锈味的血混药汁渡入喉中。她抓皱他敞开的襟口,掌心下心跳如战鼓擂着相贴的胸膛。贺东烬小手指着父母交缠的唇,忽含糊吐出:“爹…爹!”
松明爆出火星。沈婉琰浑身剧震,贺东旸染血的拇指抹去她眼角冰珠:“这一声,抵得过三千剐刑。”
药性随血气翻涌。他将她汗湿的发丝拨至耳后,犬齿厮磨耳坠银钩:“当年合卺酒…”银钩崩断的脆响里,岩洞深处突传机括转动声!
徐延昭劈开的石隙后,冰窟中央悬着半幅烧焦婚契。“山河为聘”西字下压着赤狐金簪——正是当年沈婉琰及笄礼所失那支!
“魏阉的贺礼。”贺东旸弯刀挑开婚契,背面血书赫然:“…三年前鹰愁涧,穿嫁衣赴约者实为沈夫人!”
冰窟轰然塌陷!沈婉琰扑向婚契的刹那,贺东旸玄氅卷住妻女撞向冰壁。陈年冰层裂开缝隙,三百具冻尸如林耸立——每具心口皆插着刻“贺东旸印”的玄铁箭!
“原来如此…”沈婉琰银针挑开女尸衣领,颈后三角烙印下藏着细小针孔,“母亲当年为替我退婚,假扮新娘赴约…”她指尖抚过贺东旸肋下烙痕,“这腐刑痕…是为护她所受?”
冰瀑崩裂的巨响中,他染血的掌心覆住她手背,同握弯刀劈向冻尸群:“现在你知道了?”刀锋刮过冰壁迸出金铁火花,“三年前那场火,烧的本就是我的牢笼。”
天光刺破冰隙时,贺东烬突然抓住父母交握的手。婴孩掌心暖流顺血脉游走,贺东旸肋下烙痕与沈婉琰腕间鞭痕竟在晨光中淡去,只余一道交叠的浅红印记,蜿蜒如未写完的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