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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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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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岁华轩
作者:
酩酊鹤
本章字数:
11042
更新时间:
2025-03-08

华清银囊宛转温,霓裳裂作马嵬尘

咽香啮尽千年血,犹转梨园未死春

白居易的一句“此恨绵绵无绝期”,将“长恨”具象化。

秋雨淅沥的午后,岁华轩的雕花木门被推开时带进一缕凉风。

陆明远从账册间抬头,看见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发间别着支累丝金簪,像是从民国月份牌里走出来的美人。

"听说您这里收老银器?"

她将锦缎包裹的物件放在玻璃柜台上。

层层素绢揭开时,陆明远呼吸一滞——葡萄藤蔓缠枝绕叶,雀鸟在团花纹间振翅欲飞,银球镂空处隐约可见内部精巧的持平环。

"唐物?"

他戴上白手套,指尖触到球体下方新月形卡扣,

"这是香囊,唐代贵女常系在裙裾或腰间的熏香器。"

鎏金铰链随着转动发出细微清响,千年过去,陀螺仪原理的持平环仍能让内部香盂保持平衡。

女子指尖划过银球表面细密的藤纹:

"祖母说这是贵妃遗物。"

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梧桐,

"开元天宝年间的故事,在蜀中传了数代人。"

陆明远用软布轻拭香囊边缘的绿锈,忽见葡萄叶脉间嵌着点暗红,像是凝固了千年的血痕。

天宝西年的华清宫,温泉蒸腾的雾气漫过白玉栏杆。

李暮云跪在温泉池畔调试编钟,青金石镶边的钟枚映着池水泛出幽蓝。

他是太常寺最年轻的调音师,却因首言教坊新曲不合古律,被罚来汤泉宫做洒扫。

"叮——"

鎏金缠枝纹香球滚到青砖上。

李暮云抬头,见个穿郁金裙的少女赤足站在雾气里,石榴红披帛逶迤曳地,发间金步摇随呼吸轻颤。

他想起前日听小黄门议论,玉真公主带了位绝色娘子进宫。

"那是我的香囊。"

少女声音像檐角铜铃被春风吹响。

李暮云捡起银球时,嗅到瑞龙脑混着荔枝甜的幽香。

香球在他掌心轻转,葡萄藤蔓间雀鸟的眼珠竟是用波斯蓝宝石镶嵌。

后来他才知道,那日误闯温泉宫的正是寿王妃杨玉环。

当她在梨园伴着羯鼓跳起胡旋舞时,石榴裙摆绽开如烈火,银香囊缀在蹀躞带上叮咚作响。

李暮云抱着琵琶坐在乐工最末席,总觉得那簇火苗灼得人心口发疼。

秋雨在玻璃橱窗上蜿蜒成泪痕。

陆明远用放大镜端详香囊内部,忽见莲花底托上錾着极小的篆文"暮云"。

"这不像工匠款识。"

他抬眼望向旗袍女子,

"倒像是......"

"情人的名字。"

女子染着丹蔻的指甲点在鎏金铰链处,

"祖母说这枚香囊的悬心盂里,曾装着南海龙涎与阿末香。"

陆明远蓦地想起《酉阳杂俎》里记载,天宝年间宫中盛行用银香囊盛异国奇香。

账房里的滴漏声忽然变得遥远,檀香青烟里浮出开元盛世的残影。

梨园后殿的槐花落满箜篌弦时,李暮云正在给新制的曲谱点拍。

羯鼓声从水榭传来,带着胡旋舞特有的激越。他透过雕花槅扇,看见杨玉环踩着金缕鞋在青玉案上旋身,石榴裙缀着的银香囊洒落点点星光。

"李乐工可知《婆罗门曲》的变调?"

她忽然驻足,汗珠顺着锁骨滑进蹙金绣的诃子领。

李暮云盯着自己露在麻布袖口外的旧伤——那是去年在教坊被杖责时留下的——低声说:

"此曲当用二十八调中的越调,贵妃方才用的是小食调。"

杨玉环赤足踏着青砖走近,银香囊的荔枝甜香混着她鬓角的瑞龙脑气息:

"你总说古调好,可圣上说新声才配得上太平盛世。"

她解下香囊放在曲谱上,金粟粒镶嵌的雀鸟在烛火中振翅欲飞。

李暮云望着她腕间的金跳脱:

"永新娘子唱《子夜歌》时,用的是楚商调中的侧商变体。"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琵琶弦,流出一串清泠的泛音。

水榭外忽然传来宫人的惊呼,杨玉环将银香囊塞进他掌心,石榴裙裾拂过门槛时,惊落满架槐花。

三更天的梨园偏殿,李暮云就着月光打磨银片。

白日里握过的香囊在案头流转清辉,他照着波斯银匠传授的炸珠技法,将金丝掐作卷曲的葡萄藤。

鎏金香盂里残存的阿末香熏得人眼眶发烫,这味道让他想起上元夜的长安西市,戴着昆仑奴面具的胡姬往他杯中斟满叵罗酒。

"李乐工好巧的手艺。"

杨玉环的声音惊得他失手烫伤虎口。

她披着孔雀罗披风站在月洞门前,发间金凤衔的东珠垂绦在夜风里摇晃:

"这是要仿制我的香囊?"

李暮云将烫红的指节藏进袖中:

"臣在试制新式的同心结纽。"

银胎上的葡萄纹在月光下泛起冷光,他看见杨玉环的织锦履尖沾着夜露,

"贵妃不该独自来此。"

"我在找去年除夕你谱的那支琵琶曲。"

她抚过案上未完成的银片,

"圣上总嫌教坊的曲子太艳,我想着......"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内侍省巡夜的灯笼光。

李暮云吹灭蜡烛的瞬间,杨玉环躲进檀木立柜的阴影里,银香囊贴在他心口的位置微微发烫。

上元夜的长安西市,波斯商队带来的琉璃灯将夜空染成孔雀蓝。

李暮云在酒肆二楼临窗的位置擦拭筚篥,忽然嗅到熟悉的荔枝甜香。

杨玉环戴着昆仑奴面具挤进人群,石榴裙下露出蹀躞带上的银香囊,在胡姬旋转的裙摆间时隐时现。

"乐工好雅兴。"

她掀开面具时,金箔贴的花钿在烛火中闪烁。李暮云手中的鹿角拨片在案几上弹跳,就像他此刻的心跳。

楼下传来龟兹乐师弹奏的《婆罗门引》,她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教我弹五弦琵琶。"

他的掌纹贴着她腕间的金跳脱,教她按品柱时,指尖在冰弦上留下薄汗。

当《绿腰》的泛音在阁楼里荡开,杨玉环发间的瑞龙脑香落在他的肩头。

胡商献上的葡萄酒在夜光杯中荡漾,她饮过的杯沿沾着口脂,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你看这香囊。"

她解下银球放在案上,内部香盂随着动作轻晃,

"波斯匠人说无论怎么转动,里头的香灰都不会洒落。"

烛芯爆开的火花中,她的眼睛比香囊上的蓝宝石更亮,

"就像有些心思,任天地颠倒也不会改变。"

五更梆子响时,李暮云在坊墙阴影里为她系上披风兜帽。

巡夜金吾的灯笼转过街角,她忽然将温热的银香囊塞进他怀里:

"替我暖着。"

转身时蹀躞带上的金铃轻响,惊起檐角栖息的夜鸦。

梨园后院的合欢树开始结籽时,李暮云在烛台下打磨银香囊的葡萄纹。

他用西域炸珠法将金粒熔成雀鸟的羽翼,却在镶嵌蓝宝石时总想起那对含笑的眼。

某个暴雨夜,杨玉环浑身湿透地撞开门扉,蹙金绣鞋沾满泥泞。

"他们要送我进宫。"

她发间东珠滴着水,砸在未完成的银片上,

"玉真公主说圣上在骊山温泉宫...在汤泉宫..."

喉间的哽咽被惊雷碾碎。

李暮云用调琴的鹿皮裹住她颤抖的指尖,发现银香囊竟被她攥得发烫。

窗外紫藤被暴雨撕成碎片,她忽然咬住他的手腕。

血腥味混着眼泪的咸涩在唇齿间蔓延,比上元夜的葡萄酒更灼喉。

当晨光刺破云层时,案上未完工的银香囊凝着夜露,像一串未及坠地的泪珠。

册封贵妃的诏书颁下那日,李暮云奉命打造御赐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尚方署的匠人窃窃私语,说圣上要的香囊需用南海鲛人泪做香盂的底托。

他在火炉前煅烧银片时,看见自己映在金属上的脸扭曲如恶鬼。

杨玉环来取香囊那夜,骊山飘着细雪。

她大氅下穿着初遇时的郁金裙,银香囊却换成翡翠坠子。

"你做的香囊呢?"

她手指的护甲划过他结满烫疤的手背。

李暮云指向供案上铺着明黄锦缎的漆盒,那枚耗尽心血的金丝香囊,连雀鸟的瞳孔都用瑟瑟石镶嵌。

"我要的是这个。"

她突然扯下自己腰间的旧银香囊,葡萄藤蔓间的蓝宝石在雪光中碎裂,

"那年上元夜你捂在怀里的这个!"

香盂里的残灰洒在雪地上,像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

李暮云跪在雪地里捡拾碎片,血珠从冻裂的指尖渗进银纹。

杨玉环将崭新的金丝香囊掷进温泉池,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明日之后,世上再没有寿王妃,也没有梨园的李暮云。"

她转身时,石榴裙裾扫过雪地里星星点点的蓝,像把银河揉碎了洒在人间。

马嵬驿的雨下得绵密,李暮云握着火钳在佛堂残垣间翻找。

烧焦的霓裳羽衣残片挂在槐树枝头,像一只垂死的金蝶。

他忽然看见污泥里半枚蹙金绣鞋,鞋尖缀着的银香囊沾满血渍——那是他二十年前亲手雕的葡萄纹,蓝宝石雀鸟只剩空洞的眼眶。

"暮云。"

虚弱的呼唤惊落他手中的香囊。

杨玉环倚在倾倒的经幢旁,素纱中单被雨水浸得透明,发间金钗歪斜着刺入鬓角。

她伸出染着蔻丹的手,腕上金跳脱早己不见,

"你终究来了。"

李暮云跪在泥泞里为她挡雨,发现她怀里抱着烧焦的琵琶颈,五根冰弦只剩三根。

杨玉环将脸贴在他染血的麻布衣襟上,呼吸带着荔枝膏的甜腥:

"那年上元夜的《绿腰》,最后一句泛音你总不肯教我......"

佛堂外传来兵戈相击的锐响。

她突然咬断剩下的冰弦,将染血的银香囊塞进他口中:

"咽下去。"

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半生情愫都刻进他骨血,

"我要你看这山河永寂,永远无法忘记我。"

当白绫缠上梨花树时,李暮云在混着血雨的泥浆里痉挛。

喉间的银香囊烙着牙印,咸腥味顺着喉管流进心室。

他看见她石榴裙裾最后翻飞如蝶,腕间垂落的半截金跳脱在风中叮咚,奏着那年梨园偏殿未写完的《雨霖铃》。

二十年后,当李暮云在终南山道观教小宫女弹琵琶时,总在七宝香炉里焚着荔枝香。

某个雪夜,他听见有人唱《伊州》变调,转身时银香囊从朽坏的蹀躞带滑落。

小宫女捡起香囊惊呼:

"这雀鸟眼睛蓝得伤心。"

他望着炉中香灰倾覆,突然看清那对蓝宝石里凝着千年不化的泪。

岁华轩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陆明远用棉签蘸取香囊裂隙里的结晶。

"是人体结晶的泪盐。"

实验室的朋友在电话里惊叹,

"这得是多少人的泪水浸润......"

穿旗袍的女子再出现时,怀抱的锦匣里躺着半截金跳脱:

"祖母临终前说,杨家女儿代代要在上元夜往香囊里添一滴泪。"

她将金跳脱与银香囊并排摆放,葡萄藤蔓恰好缠住跳脱上的连理枝纹。

陆明远望着玻璃柜里重逢的信物,忽然听见遥远的羯鼓声。

霓虹灯下的橱窗倒影里,有个穿麻布袍的身影正在抚摸展柜,指尖穿过千年时光,轻轻扣住那双鎏金葡萄纹银香囊。

雨珠顺着岁华轩的玻璃橱窗蜿蜒而下,霓虹灯在积水里碎成斑斓的星子。

旗袍女子隔着玻璃抚摸展柜里的银香囊,金跳脱在腕间发出细碎的哀鸣。

陆明远正要提醒她闭馆时间,忽见鎏金葡萄纹在她指尖泛起涟漪,整面橱窗竟浮现出长安西市的琉璃灯火。

"您看得到吗?"

女子声音发颤,

"戴昆仑奴面具的胡姬...石榴裙摆掠过酒旗..."

她的丹蔻指甲在玻璃上划出一道水痕,恰与展柜里香囊的裂痕重合。

陆明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霓虹光影里浮出个穿麻布袍的虚影。

那人腰间蹀躞带上银香囊摇晃,正仰头望着酒肆二楼的雕花窗——穿郁金裙的少女探出半张脸,抛下的荔枝壳正落在他脚边。

"这不是反光..."

陆明远后退半步撞倒博古架,青瓷瓶坠地的脆响中,幻象如被石子惊破的水月骤然消散。

旗袍女子却痴痴望着掌心,一滴泪正落在金跳脱的连理枝纹上。

终南山飘雪的道观里,李暮云在炭盆上烘着冻僵的手指。

小宫女抱着烧槽琵琶进来,发梢落满细雪:

"师父又在看香囊?"

他握紧怀中银球,蓝宝石雀鸟的瞳孔映着炉火,恍惚又是马嵬驿那夜的血色。

"这是故人泪。"

他将香囊投入香炉,荔枝香混着泪盐的苦涩漫过肺腑。

小宫女突然指着窗外惊叫——雪地上竟有串金缕鞋的印迹,通往云雾深处的梨树忽地绽开血色石榴花。

岁华轩的射灯下,陆明远用软布擦拭金跳脱内壁的绿锈。

放大镜下浮现出极细的划痕,竟是半阕《雨霖铃》的工尺谱。

旗袍女子将银香囊贴近胸口:

"祖母说我们杨家女子都是泪做的。"

她解开领口盘扣,锁骨间竟有粒朱砂痣,

"每代长女出生时,都要把香囊放在心口暖三日。"

陆明远看见那颗痣的位置,恰与展柜里香囊悬心盂的方位重合。

夜雨更急时,道观残破的窗纸被北风撕裂。

李暮云在寒颤中摸到枕下冰凉的银香囊,二十年未愈的烫伤突然灼痛起来。

他看见杨玉环穿着霓裳羽衣立在雪中,腕间金跳脱系着半截白绫,哼的正是《雨霖铃》最后失传的七字散板。

小宫女清晨推门送药时,发现师父蜷缩在香灰堆里。

未阖的眼眸凝着霜花,嘴角却噙着笑。

染血的银香囊被他紧紧捂在胸口,葡萄藤蔓间嵌着枚珍珠,像极了美人生前最爱的东珠垂绦。

岁华轩打烊的铃声惊破幻境。

旗袍女子将金跳脱套上手腕,连理枝纹恰与银香囊的葡萄藤纠缠成同心结。

陆明远听见展柜玻璃发出蜂鸣,两道鎏金纹在灯光下,如同千年爱恨终于找到了归处。

雨幕深处传来筚篥的呜咽,橱窗上的水痕勾勒出两个相拥的剪影。

银香囊在展柜里自发旋转起来,悬心盂中沉睡千年的泪盐结晶,渗出荔枝香的氤氲。

△补充资料:

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原型为1970年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鎏金葡萄花鸟纹银香囊,现存陕西历史博物馆。其首径4.5厘米,运用陀螺仪原理,内部持平环可使香盂始终保持水平。该文物于《旧唐书》记载杨贵妃死后肌肤己坏,而香囊仍在。

金跳脱(腕钏):出自汉代刘熙《释名》:钏,跳脱也。唐代盛行以金玉制跳脱。

杨玉环入宫:从寿王妃到女道士再册贵妃的史实,符合《新唐书》记载:开元二十八年,诏度为女道士...天宝西载,进册贵妃。

霓裳羽衣曲:《杨太真外传》记载唐玄宗诏取西凉府杨敬述所献《婆罗门曲》改编。

瑞龙脑香:出自《酉阳杂俎》载杨贵妃赐安禄山的蝉鬓龙脑;阿末香(龙涎香)见于《岭外代答》记录的阿拉伯贡品。

乐舞制度:梨园乐工参照《新唐书·礼乐志》,羯鼓、筚篥等,南卓《羯鼓录》记载的玄宗音乐偏好。

炸珠工艺:金丝雀鸟的西域炸珠法,参考中亚粟特银器与何家村出土的鎏金飞狮纹银碗制作技艺。

唐代音律:二十八调,楚商调等术语出自《乐府杂录》。

香囊赠礼:唐代有以香囊为信物的风俗,《安禄山事迹》载贵妃赠安禄山“金平脱香囊”引发玄宗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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