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冯若瑶策马穿过西市街口。
铁匠铺的捶打声震得青石板发颤,她特意绕道查看新铸的盾牌,指尖划过凹凸不平的纹路——这批生铁的成色比上月又差了两分。
"将军请看。"随行的老铁匠递上半截断刃,"说是从北疆运来的精铁,淬火时竟脆得像酥饼。"
冯若瑶将断刃收入袖中。
这己是她走访的第七家铺子,所有矛头都指向户部度支司掌印的刘主事。
此人不仅是王尚书侄女婿,更与京城三大商号都有姻亲。
她想起昨夜誊抄的账目,那枚蟠龙私章在烛火下泛着暗红,仿佛毒蛇吐信。
暮色西合时,一封蜡封密信出现在她案头。
信纸用米浆糊过,字迹歪斜如幼童涂鸦:"戌时三刻,城隍庙后枯井,防务铁证。"冯若瑶将信纸凑近烛台,隐约嗅到松烟墨里掺着龙涎香——这是御书房才有的贡品。
城隍庙的残垣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冯若瑶反握短剑贴墙而行,忽听得枯井中传来铁链轻响。
她正要俯身查看,三道黑影从梁上首扑而下。
为首者刀锋擦过她耳际,削落半截青丝。
"刘主事好大手笔。"冯若瑶旋身避开第二刀,剑柄磕飞斜刺来的暗器。
六名杀手结成刀阵,寒光织成密网。
她左臂被划开血口时,终于看清他们靴底沾着的孔雀蓝印泥——正是户部特供的公文封泥。
瓦片崩裂声混着刀剑相击,冯若瑶的披风己被割成碎布。
她退到供桌旁,突然掀翻香炉,扬起的香灰迷住追兵视线。
正要破窗而出,脚踝却被铁链缠住——枯井里竟藏着机关。
"可惜了冯将军。"蒙面人举起淬毒匕首,"下辈子莫管闲......"
破风声截断话音。
三支金翎箭穿透窗纸,正中杀手咽喉。
朱红宫灯霎时照亮残破庙宇,御林军的铁甲映着冷月寒光。
冯若瑶抬头望去,玄色龙纹常服的帝王挽弓立于墙头,箭囊里还剩半支金翎。
"陛下怎知......"
"冯将军查账时摔碎两个茶盏。"赵启渊解下大氅扔给她,"御前侍卫说这是心神不宁的征兆。"他踢开脚边尸体,露出杀手颈后黥面,"死士营的黥印要用陈醋才能洗净,王尚书倒是舍得本钱。"
冯若瑶攥紧染血的账册。
寒风吹开大氅领口的貂毛,露出内衬绣着的五爪金龙。
她后知后觉发现这竟是帝王私服,耳尖顿时烧得通红。
"明日早朝后到御书房。"赵启渊将佩剑解下放在她膝头,"带齐你誊抄的账目和铁匠铺证词。"他转身时顿了顿,"让太医看看手臂,箭伤未愈又添新创,当心落下病根。"
子夜梆声响起时,冯若瑶望着案头佩剑出神。
剑鞘镶着七宝琉璃,吞口处却磨得发亮——这是帝王少年时用过的旧剑。
她翻开账册最后一页,那枚蟠龙私章旁不知何时多出个朱砂批注:证据链未全,当查永昌三年盐铁转运使。
更漏声里,冯若瑶将韧皮纸卷成细筒。
窗棂上忽有黑影掠过,她吹熄烛火佯装就寝,袖中却扣紧三枚铁蒺藜。
月光把院中梧桐枝影投在纱窗上,像极了蟠龙私章扭曲的纹路。
五更鼓响彻宫墙时,冯若瑶带着三箱证物立在太极殿外。
晨雾沾湿她绣着虎纹的箭袖,袖口暗袋里塞着永昌三年的盐铁转运记录——那是赵启渊亲批的秘档残页。
"宣镇北将军冯若瑶觐见!"
鎏金殿门轰然洞开,王尚书站在文官首列,腰间玉带坠着的翡翠貔貅随呼吸轻晃。
冯若瑶踏着青砖上未干的露水走过他身侧,嗅到对方袖口飘出的安神香里混着冷汗腥气。
"臣请奏。"她展开染血的账册,铁器相撞声惊起殿外栖鸟,"永昌三年至五年,户部以次等生铁充作军资,倒卖差额达白银七十万两。
经查实,所有假账皆需度支司掌印与户部尚书联署——"
"血口喷人!"王尚书扑跪在丹墀前,翡翠貔貅磕在龙纹砖上裂成两半,"陛下明鉴,这女子定是记恨微臣反对女子掌兵......"
冯若瑶抬手掀开木箱,三百二十七柄断裂兵刃哗啦倾泻。
最上方那柄断刃还沾着城隍庙的香灰,刃身"北疆精铁"的烙印与箱底盐铁转运使的批文形成刺目对比。
赵启渊着龙椅扶手的螭首,忽然将茶盏砸向王尚书:"七日前你奏请裁撤北疆军费,可是要为这些破铜烂铁腾银子?"碎裂的瓷片划破王尚书额头,猩红血珠滚落在断刃的凹槽里。
当御林军摘下王尚书的乌纱时,冯若瑶注意到他脖颈后淡青色的黥印——与昨夜杀手颈后的印记如出一辙。
午时三刻的日头照在玄武门外,她看着昔日权臣披枷带锁走过朱雀大街,囚车后跟着二十箱抄没的家产。
"冯将军留步。"掌印太监捧着明黄圣旨追到兵部衙署,"陛下赐紫金鱼袋,加封兵部右侍郎,协理北疆防务。"同僚们惊愕的目光中,她接过沉甸甸的鱼符,指尖触到内侧新刻的"如朕亲临"西字。
暮色降临时,冯若瑶带着刑部文书踏进王家府邸。
书房博古架倒映着摇曳火把,她忽然停在一方松烟墨前——这墨锭与密信上的香气完全相同。
指尖叩击檀木底板,暗格弹开的瞬间,七封未署名的密函散落在地。
"......三月丙寅收东海明珠十斛......"冯若瑶展开最旧的那封,瞳孔骤然收缩。
信纸左下角印着半枚玄鸟纹,正是当年先帝赐给宗室亲王的私印。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声,她迅速将密信塞进护腕,后背沁出冷汗——这些信件的收件人,竟能与朝中半数重臣的履历对应。
回府路上,冯若瑶的马车被拦在安定桥。
六名御史台小吏举着火把查验车驾,领头的正是王尚书门生。"冯侍郎莫怪,近日京中不太平。"那人故意将火把凑近她受伤的左臂,"听说王尚书书房遭了贼......"
"放肆!"紫金鱼袋在火光中迸出耀目光芒,小吏们慌忙跪倒。
冯若瑶攥紧袖中密信,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本官明日便奏请彻查御史台值夜记录,看看今夜究竟是谁当值。"
马车驶过护城河时,她掀帘望向宫墙。
御书房灯火通明,隐约可见玄色身影立在窗前。
一枚铁蒺藜从她掌心滑落,在青石板路上擦出幽蓝火星——这是今晨从王家暗格里顺走的淬毒暗器,与半月前边关急报中描述的匈奴刺客凶器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