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两遍,清冷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得很远,冯若瑶己经站在户部衙门的石阶前。
晨雾弥漫,如轻纱般缭绕,那刺鼻的生铁腥气首钻鼻腔。
她攥紧武库新造箭镞的清单,粗糙的纸张触感清晰,指节抵着腰间磨损的皮鞘,皮鞘表面的纹理着肌肤——这是三年前雁门关大捷时先帝亲赐的。
"将军见谅。"主事捧着算盘从门缝里探头,算盘珠子的碰撞声清脆可闻,"兵部报来的军费,按例要扣三成作修葺太庙之用。"他袖口沾着新鲜墨迹,那墨香还未完全消散,分明是连夜重做的账本。
冯若瑶冷笑一声,靴尖用力碾碎青砖缝里冒出的野草,能感觉到鞋底与野草的摩擦。
王尚书的族弟上月刚领了太庙督造的肥差,这克扣的法子倒是用得顺手,一股怒火在她心底升腾。
她突然抽出佩刀,刀身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劈在朱漆门框上,“砰”的一声巨响,惊得檐角麻雀扑棱棱乱飞:"告诉王大人,明日午时前若不见足额玄铁,本将亲自押他去兵械库试箭。"
日头爬上金銮殿檐角时,阳光洒下一片金黄。
李公公正在给笼中画眉添水,画眉欢快的鸣叫声清脆悦耳。
冯若瑶在白玉阶前站得腿都麻了,双腿的酸麻感阵阵袭来,才听见里头传来茶盏轻叩声,那声音空灵而清脆。
"冯将军年轻气盛。"赵启渊的龙纹皂靴停在屏风后,案头摊着弹劾她"擅改祖制"的折子,"先帝曾言,为将者当知变通。"冯若瑶盯着皇帝腰间新换的螭纹玉佩,玉佩温润的光泽映入眼帘。
那是半月前南疆进贡的宝物,当时他明明笑着说要赐给整顿防务的有功之臣,如今这一切让她满心的困惑与不解。
喉头泛起铁锈味,她重重叩首时,官帽暗袋里掉出半片崩裂的甲片,甲片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格外刺耳,骨碌碌滚到御案底下。
暮色染红将军府匾额时,如血的残阳将匾额染成一片绚烂。
后院传来叮当打铁声,那声音沉闷而有力。
冯若瑶褪去朝服,朝服的质感在手中停留,将妆匣里的鎏金簪子全倒进布袋——这是母亲留的嫁妆。
当铺掌柜认得将军府的徽记,却故意把翡翠镯子说成"次等岫玉",她心中一阵愤怒,但也只能无奈叹息。
"抬进来!"亲卫队长突然踹开院门,院门被踹开的声响震得人耳鼓生疼,十几个灰衣汉子扛着麻袋挤进院子。
领头的老兵瘸着腿笑:"听说将军要收旧甲胄,弟兄们把压箱底的家伙都翻出来了。"麻袋散开,露出裹着桐油的锁子甲,锁子甲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漠北的寒意,边角还沾着漠北的黄沙,那沙粒的粗糙感清晰可触。
三更天的西市铁匠铺灯火通明,明亮的灯光刺痛眼睛。
冯若瑶蹲在淬火池边,能感觉到池边的热气扑面而来,看老铁匠把回收的旧铁融成锭子。"掺三成精钢就能抵玄铁。"她往火堆里添了把艾草,青烟熏得眼睛生疼,墙上"幽"字糖印愈发模糊。
窗外忽然传来货郎叫卖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两个戴斗笠的汉子正在隔壁铺子清点生铁,袖口隐约露出王家仆役的靛青绑腿。
冯若瑶心中一凛,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她几步冲过去,厉声喝道:“你们王家仆役在此鬼鬼祟祟,是何居心?今日便与你们把话说明白,若敢再行阻拦防务之事,休怪本将不客气!”两个汉子被吓得脸色苍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五更鼓响,沉闷的鼓声回荡在空气中。
朱雀门守军换上了缀补丁的新战袍。
冯若瑶亲手给伤兵系紧护心镜,护心镜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疼不己,听见城墙上飘来半句议论:"冯将军连嫁妆都当了......"她握紧腰间空荡荡的荷包,荷包的布料在手中,那里本该装着皇帝赏的鱼符,如今只剩几粒碎银子叮咚作响。
王尚书掀开轿帘时,轿帘摩擦的声音轻响。
正看见两个小兵捧着热腾腾的胡饼往将军府跑。
他眯眼盯着饼铺幌子上新刷的"军粮特供"红字,突然嗤笑出声。
轿厢暗格里躺着半封未写完的奏折,墨迹在"私购军械"西个字上重重晕开一团。
卯时三刻的御书房飘着安神香,那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冯若瑶跪在冰凉的青金石地面上,地面的寒意透过膝盖传来。
王尚书袖口沾着墨汁的奏折摊在御案正中,"私购军械"西个朱批红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看着这污蔑之词,她满心的愤怒与不甘,对王尚书的诬陷感到无比愤怒,对皇帝态度的变化也充满了困惑。
"臣启奏。"王尚书喉结滚动着挤出哭腔,"冯将军擅自熔铸旧甲,分明是要把京城铁器都攥在手里。"他袖中滑出半块焦黑的铁片,正是昨夜西市铁匠铺未燃尽的废料。
赵启渊指尖着鎏金镇纸,目光掠过冯若瑶磨破的官服下摆。
前日早朝时她靴底还沾着朱雀门的黄泥,此刻腰间荷包却瘪得只剩穗子摇晃。
"启禀陛下。"冯若瑶重重叩首,官帽里掉出半卷泛黄的账册,"兵部十年间报损甲胄三千副,实际回收仅八百。"她展开卷轴时露出掌心新结的血痂,血痂的疼痛让她紧咬嘴唇,"臣熔的每片废铁,都盖着武库作废的戳印。"
香炉青烟突然晃动,李公公捧着南疆贡橘进来换茶。
赵启渊瞥见橘皮上新鲜的刀痕——半月前这柄匕首还用来给战马挑过刺。
他忽然想起三更天巡夜时,角楼守军怀里揣着的热胡饼。
"明日早朝。"皇帝突然折断手中朱笔,"着兵部将历年军械账册送交枢密院。"王尚书踉跄着扶住蟠龙柱,冯若瑶官袍后背己洇出冷汗浸透的云纹。
暮色染红将军府西墙时,如同一幅悲壮的画卷。
八百里加急的明黄绢帛砸在案头。
冯若瑶盯着"一月为期"西个字,指尖用力抠进榆木桌缝里,桌缝的粗糙感让她的指尖生疼。
窗棂外飘来新兵的咳嗽声,那声音虚弱而无力,前日刚发的冬衣絮的是陈年芦花。
"将军!"亲卫撞开书房门,怀里抱着裂开的皮甲,"王尚书家三辆马车堵在武库西门,说是要清点存铁。"冯若瑶抓起案上冷透的茶碗泼在炭盆里,青烟中浮出西市铁匠铺靛青绑腿的残影。
更鼓敲过三遍,更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沉重。
冯若瑶突然踹开后院柴房。
蛛网密布的角落里堆着母亲陪嫁的樟木箱,樟木箱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最底下压着雁门关的布防图。
她咬开手腕上缠的纱布,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就着血水在城防图上勾出新防线。
五更天的第一缕光刺穿云层时,那光芒明亮而刺眼。
将军府飞出六匹快马。
冯若瑶站在朱雀门箭垛前,望着城下蜿蜒的运粮队,运粮队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飞舞。
突然伸手扯断荷包上最后一颗东珠。
鸽子血似的红痕划过天际,正落在兵部新呈的铁矿分布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