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苓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小酒瓶,一个放在墓碑前,一个握在自己的手里。她席地而坐,吞了一大口酒说:“好久没陪您喝一杯了。啊,对了,这是您女婿。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是了。”
巫荀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她还是头一次说“一辈子”这种话。以前不都嫌弃不严谨的吗?
“你经常……陪伯父喝酒吗?”巫荀拿过酒瓶仰头喝了一点,辛辣的酒液一入喉她就皱起了脸,“好辣。”
“这是爷爷自己酿的粮食酒。”丰苓面不改色的往口里灌酒,说,“不是经常。也就三次吧。因为出院后就去了云城。”
“一个人?”
“一个人。”
“伯母呢?”
“母亲不愿意来。”
“为什么?”
“尴尬吧……也许。”
巫荀灵光一现,想到了一条重要的资料:“我记得,伯父伯母以前,离过婚对吧?”
丰苓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微微一笑:“你知道的还挺多。”
“嗯……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我父亲是军人啊。军人离婚的理由就那么几条。”说着,丰苓连灌了几口酒,淡淡的说,“她说我和父亲成天就像死了一样,还不如离婚。”
巫荀觉得好笑,但是丰苓下一句话让他笑不出来。丰苓说:“可是我觉得不一样。我和父亲死了可以盖国旗,母亲弟弟可以拿抚恤金。有时候想还不如死在外面,至少母亲可以拿抚恤金。”
巫荀的心脏狂跳了几下,急忙道:“话不能这么说呀!”
“可确实是这样。”巫荀平白觉得坐在丰泽佑墓碑前的丰苓活像一条被淋湿的流浪狗,狼狈、失落、孤独,“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在做一个女儿了。”
“那为什么不多回家呢?”
“以为内外面有很多工作要做。要开会还有那么多讨厌的人……”
巫荀蹲下来,轻声说:“那么,在你看来,是工作重要还是妈妈重要?”
“当然是工作重要。”丰苓说完,也许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面瘫脸都崩了,“呵……要怪就只能怪她嫁了一个军人,然后生了一个同样为国家工作的怪物女儿。有些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去做,我们不做还会有谁呢?”
“这就是所谓的舍我其谁?”
丰苓忽略了巫荀空中浓郁的讽刺意味,点了点头:“没有什么会比忠诚更加重要了。这个选择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我弟弟没法选择,但是你也好,母亲也好,还有我以后的弟妹,都要有牺牲的觉悟。母亲是不可能有了,那你呢?”
巫荀苦笑了起来:“看来我是没有选择了。”
“是的,你没有。”丰苓伸出手,低声说,“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巫荀看了眼她伤痕累累的手掌,弯了弯眉眼果断的握了上去,一用力把她扯进了怀里,沉沉的说:“真自私啊,你们俩。不过我认了,死也认了。”
他的心跳如擂鼓。丰苓亲了亲他的下巴,低声说:“谢谢。”
……
丰家一直保留着年夜饭全家参与的传统。连小儿子也被要求打下手。但是丰苓一直是个例外,打小家里人就没让她进过厨房,更不用说做家务了。择菜这项技能还是跟着巫荀学会的。
“巫荀很会做饭呐。”邵海秋手脚麻利的和面,一点看不出她已经快七十了。
“是。”巫荀说,“以前留学的时候吃不惯西餐都是自己做的。”
“巫荀是留学生吗?”丰文昌剥着大葱。
“嗯。在美国哈佛商学院。”
“很不错啊!”
巫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您过奖了。”
他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去,就看到丰苓一个人坐在圆桌边嘴里嚼着滴着水的香菜叶说:“所以你在担心什么呢?他们都很喜欢你。”
“希望吧。”巫荀打着哈哈,“香菜洗干净了吗?”
丰苓没有给他,而是端起了盛满干净蔬菜的盆子跟着巫荀往厨房走:“如果觉得累就来就让我来做吧。你毕竟是客人。”
“你在心疼我吗?”
“是的。”
巫荀笑了起来,伸长胳膊揽上她的肩膀低声说:“一点都不累哟,这是我过过得最愉快的一个春节。”
“愉快吗?年年如此。”
“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其乐融融才是春节的真谛啊。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聊的春晚也能看出新意。幸福是最廉价的,但是廉价的东西,真的很稀缺。
……
大年初二,回娘家。
与丰家不同。田家是个书香门第,家规甚严。而且人也多。田然是最小的女儿,她上面有六个哥哥,一个姐姐。堂亲表亲无数。
丰苓是最讨厌走姥娘家的,因为人亲戚实在是太多了。还是自己家清静,最近的亲戚是二爷爷家的孙子。
看到田家的规模,连号称社交达人的巫荀都不由得感叹一句,计划生育好。
一路上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大表姐二表哥的搞得头都大了一圈。直到见了姥姥姥爷才清净了一会。
照例还是得问一遍户口。这些台词巫荀倒背如流。基本出去巫瑾那一段黑历史,巫荀不管是相貌学历还是家世都是卓越的。毕竟是二十几岁家族企业的董事长,听得姥姥姥爷赞不绝口。他比那些不争气的孙子辈纨绔子弟强很多了其实。
姥姥叫许思卉,她在看到巫荀的时候差点哭出来。被姥爷田景胜拍了她还几次才止住眼泪。不仅仅是她,丰苓的全家人都曾经做好过她一辈子不婚的准备。毕竟让一个自闭症患儿结婚实在是太勉强了。丰苓能长成现在接近正常人的模样都是意料之外的事。
“来,孩子,拿着!”
巫荀的面前是一个比爷爷那厚实两倍的大红包。他苦哈哈的笑了笑说:“这就……不用了吧。我都二十好几了!”
“三十好几也还是孩子!”许思卉抓过巫荀的手把红包一塞,“等你们有了孩子再说吧!”
巫荀呆住,这句话也在丰文昌哪里听过。他弯了弯嘴角,欣然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