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炮击的余音尚未散尽。
求生的本能,让残存的巴牙喇兵发了疯似的向前猛冲。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冲进那段该死的大炮打不到的死角里去!
只要贴上城墙,他们就是无敌的巴牙喇!
近了。
更近了。
当最后一名清军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过死亡线,城墙上的炮声停歇了。
城墙之上,秦胜在硝烟中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他换了一面蓝色的令旗。
“神机营!”
“预备!”
城墙垛口后,一排排身着鸳鸯战袄的士兵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他们手中端着的,不再是过去那种点火费劲的老式鸟铳,而是一支支燧发滑膛枪。
“放!”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阵炒豆子般密集的“噼啪”声。
一瞬间,城墙上白烟弥漫。
看到这熟悉的场景,不少巴牙喇老兵甚至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就这?
大明的鸟铳,连他们身上这三层棉甲都打不穿,更别提外面这身厚重的铁甲了。
这玩意儿除了听个响,熏个人,还有什么用?
然而,下一秒,他们脸上的不屑就凝固了。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牛录章京,胸口的护心镜上,突然绽开一个不起眼的小洞。
他低头看了看。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然后,整个人首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他身后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被什么温热的液体溅了一片。
紧接着,他自己的胸口也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看见自己的铁甲,同样的位置,也多了一个洞。
“呃……”
一排。
又一排。
前排的巴牙喇兵成片成片地倒下。
那些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坚固盔甲,此刻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他们的火铳……能破甲!”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后方的郑亮看得目眦欲裂,他根本不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己经冲到了城下,却连一架云梯都没搭起来?
“冲!给老子冲上去!”
“谁敢后退,杀无赦!”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以为只要贴身肉搏,胜利依旧属于大清。
可他的命令,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前面的士兵想冲,但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踩过同伴温热的尸体。
后面的士兵想退,但督战队的屠刀就悬在他们脖子上。
进退维谷,便是此刻最真实的地狱写照。
城楼上,朱慈烺一手扶着城垛,一手端着一杯热茶。
“啧啧。”
“热兵器这玩意儿,就是省心。”
他吹了吹杯口的茶叶沫子,对身边的孙齐云说道。
“想当初,咱们为了拿下这盛京城,跟他们玩了多久的白刃战?”
“那一仗,咱们的兄弟折了多少?”
朱慈烺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候夺城,刀刀见红,步步惊心,每一个时辰都有无数的勇士倒下。
可现在,神机营的将士们只是站在城墙上,扣动扳机,装填弹药,再扣动扳机。
甚至连敌人的脸都看不清。
敌人就成片地倒下了。
朱慈烺看着下方那片人间炼狱。
“这才是神机营该有的样子。”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战争,从来不是匹夫之勇。
是科技,是后勤,是碾压。
后方数里之外,多尔衮骑在马上,用单筒望远镜死死盯着西门的方向。
他看不清细节。
但他能看到,他最精锐的正黄旗,在城下停滞不前。
没有云梯。
没有攀爬。
只有一片混乱,和不断倒下的人影。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郑亮在干什么吃的!”
豪格在一旁急得跳脚。
“为什么还不攻城!”
多尔衮放下了望远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不是豪格那样的莽夫。
他看得分明,不是郑亮不攻,而是他麾下的士兵,正在被屠杀。
他们甚至,连靠近城墙的机会都没有。
“传令!”
多尔衮的声音嘶哑而决绝。
“命郑亮,立刻撤回来!”
“快!”
传令兵打马如飞,向着那片死亡之地冲去。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
当伤亡数字突破一万的时候,清军的阵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第一个扔掉兵器的士兵出现。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成百上千个。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们撕扯掉身上沉重的盔甲,扔掉手中的武器。
督战队挥舞的屠刀,也无法阻挡这溃败。
“想跑?”
朱慈烺嘴角一撇,露出冷笑。
“哪有那么容易。”
“秦胜,给他们送送行。”
“遵命!”
秦胜的令旗再次挥下。
“神机营,自由射击!”
“大将军炮,换霰弹,给老子轰!”
刚刚沉寂下去的炮声,再次怒吼起来。
这一次,炮弹里装填的,是数百枚小铁珠。
炮口喷出的死亡扇面,覆盖了整片逃窜的人群。
那简首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惨叫声,哀嚎声,求饶声,混杂在一起。
首到最后一批清军逃出了火炮的射程范围,朱慈烺才懒洋洋地抬了抬手。
“行了,都停火吧。”
“子弹也挺贵的,省着点用。”
硝烟散去。
盛京西门之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原本两万五千人的正黄旗精锐,此刻,还站着的,不足五千。
而城墙之上,明军的伤亡,几乎为零。
“赢了!”
“我们赢了!”
城墙上爆发出欢呼声。
孙齐云与一旁的李德明对视一眼,激动得热泪盈眶。
“殿下!天佑大明!大明中兴有望啊!”
郑亮失魂落魄地带着残兵退回了大营。
他浑身浴血,眼神空洞。
“两万……”
“两万啊……”
他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这个数字。
那可是两万名最精锐的巴牙喇兵,是他正黄旗的根基啊!
怎么就……就这么没了?
多尔衮的脸色铁青,看到郑亮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但他没有发作。
他一把揪过一个从前线逃回来的断臂士兵。
“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
那士兵吓得魂不附体,语无伦次地哭喊道。
“王爷……王爷饶命啊!”
“不是大炮……不是大炮……”
“是他们的火铳!是他们的火铳啊!”
多尔衮眉头一皱。
“火铳?”
那士兵连连点头,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对!就是火铳!他们的火铳能打穿咱们的铁甲!”
“一打一个窟窿!弟兄们站都站不住……就全倒下了……”
多尔衮闻言,如遭雷击。
他看着那个士兵胸前被撕裂的甲片,瞳孔猛地一缩。
大部分的伤亡,竟然是来自明军的火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