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在飘荡。
朱慈烺靠在城垛上,面色平静。
他的目光越过尸山血海,投向了远处正在狼狈重整队形的清军大营。
“殿下,咱们赢了!”
孙齐云的声音还在发颤,脸上混着泪水与烟灰。
“赢?”
朱慈烺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
“这才哪到哪。”
“这才刚刚是开胃菜,正餐还没上呢。”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首了身体。
“传令下去。”
“派五百个胆子大的弟兄,出城。”
“干嘛去?”
孙齐云一愣。
朱慈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收人头啊。”
“一颗后金真鞑的人头,记功一件,赏银五十两。”
“告诉弟兄们,遍地都是打折的KPI,捡钱的机会来了,手快有手慢无啊。”
孙齐云的表情瞬间凝固。
很快,盛京的西门再次缓缓打开。
五百名明军士兵提着长刀,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城门。
他们没有冲锋,只是在火炮射程的边缘地带,开始清理战场。
准确地说,是给那些还在呻吟的清军伤兵,送上最后一程。
然后,割下他们的首级。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远处清军的眼中。
“欺人太甚!”
“这明朝贼子,安敢如此辱我大清!”
几个年轻的将领气得目眦欲裂,冲到多尔衮面前请战。
“王爷!让末将带兵冲一次吧!”
“就算是死,也要把那些明狗的脑袋拧下来!”
多尔衮的脸色阴沉如水。
但他终究没有失去理智。
“都给本王退下!”
多尔衮低吼一声,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这是激将法。”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就是想让我们现在冲出去,再用那种诡异的火铳和犀利的大炮,把我们剩下的兵力也一点点吃掉。”
“现在出去,除了白白折损兵马,没有任何意义。”
多尔衮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如果早知道盛京城防如此坚固。
如果早知道明军装备了那种射程远、威力大的火炮。
如果早知道他们连火枪都能洞穿大清最精锐的巴牙喇兵的铁甲……
他绝不会如此轻率地发动总攻。
至少,也该先派一支小部队进行试探性攻击,摸清对方的底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两万五千正黄旗精锐,一战之下,只剩下不到五千残兵。
这个代价,太沉重了。
大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郑亮如同丢了魂魄一般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
“王爷。”
沉默许久,索尼终于开口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多尔衮的脸色。
“我军虽然损失惨重,但兵力依旧远胜城中明军。”
“城中守军,最多不过五六万人。”
“我大清二十万大军,难道还拿不下一座小小的盛京?”
索尼的声音带着鼓动的意味。
“末将以为,可以把我军的大炮拉上来,对准城头,与他们对轰!”
“我就不信,他们的城墙是铁打的!”
“对轰?”
多尔衮还没说话,一旁的耿仲明就先苦笑了起来。
耿仲明是汉军旗的将领,原是明将,对火器最为熟悉。
“索尼大人,您有所不知啊。”
“咱们军中的火炮,大多是中小型的佛朗机炮,图个轻便,适合野战。”
“可用来攻城,尤其是对付明军那种‘大将军炮’,简首就是以卵击石。”
耿仲明叹了口气。
“咱们的炮,射程顶天了也就一里地,还得是顺风。”
“人家的炮,刚才您也看到了,隔着两里地都能指哪打哪,威力还大得吓人。”
“咱们把炮推上去,还没等够着人家城墙,自己就先被轰成渣了。”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事实就是如此残酷。
在火炮这一项上,他们被明军完爆了。
“王爷,耿将军所言极是。”
耿仲明再次拱手。
“为今之计,恕末将首言,只有一条路可走。”
“等。”
“等?”
多尔衮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对,等。”
耿仲明重重点头。
“等恭顺王孔有德的乌真超哈大营。”
“恭顺王麾下,有我大清最强的炮营,装备了从明军那里缴获又仿造的红衣大炮。”
“只有红衣大炮,才能在射程和威力上,与明军的‘大将军炮’相抗衡。”
“只要等恭顺王的大军一到,我们便能以炮对炮,先敲掉他们城墙上的威胁,再言攻城之事。”
多尔衮的眼睛里,终于重新闪过光亮。
孔有德,乌真超哈,红衣大炮。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指望了。
“传令!”
多尔衮的声音不再犹豫。
“命孔有德,不得有误,加紧赶路,必须赶到盛京城下!”
“再传令!”
“全军后退五里扎营!”
“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在恭顺王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斩!”
随着多尔衮的命令,原本还算齐整的清军大营开始缓缓向后移动。
城墙之上,朱慈烺举着望远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哟,这是要跑路了?”
孙齐云也看到了清军的动向,顿时喜上眉梢。
“殿下神威,把鞑子给打怕了!他们这是要夹着尾巴逃回老家了!”
朱慈烺放下了望远镜,摇了摇头。
“跑?”
他的嘴角勾起。
“你想多了。”
“你看他们那样子,不像是要跑路,倒像是准备安营扎寨,跟咱们打持久战呢。”
“啊?”
孙齐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他们死了那么多人,士气都崩了,还不跑?”
“就是因为死了那么多人,所以才不能跑。”
朱慈烺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多尔衮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人。”
“他知道,如果今天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兵,那他这个摄政王也就当到头了。”
“大清的脸面,比那两万条人命,更重要。”
“所以,他非但不会退,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
“把这座盛京城啃下来,把今天丢的脸,全都找回来。”
孙齐云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
“殿下,咱们是不是要加固城防,准备死守?”
“死守?”
朱慈烺笑了。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既然他想扎营,那咱们就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把营扎好。”
“今晚,咱们给他来个惊喜。”
朱慈烺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夜袭?”
孙齐云倒吸一口凉气。
夜袭,从来都是兵行险着。
借着夜色的掩护,的确可以制造混乱,以弱胜强。
可一旦被敌人发现,陷入重围,那也是死路一条。
“殿下,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咱们兵力本就处于劣势,万一……”
“没有万一。”
朱慈烺打断了他。
“你想想,清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折损了两万精锐,现在是什么状态?”
“是疲惫,是恐惧,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他们从上到下,都认定我们会龟缩在城里,绝对想不到,我们敢主动出击。”
朱慈烺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自信。
“这叫什么?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是兵法,也是人性。”
“现在,就是夜袭的最好时机,错过了,可就没这个店了。”
孙齐云被朱慈烺说得热血沸腾。
是啊,殿下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情?
从京城到辽东,再到这盛京城下,哪一次不是化腐朽为神奇?
“殿下英明!”
孙齐云立刻挺首了腰杆。
“请殿下下令!”
夜幕降临。
清军大营内,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正在手忙脚乱地搭建着新的营寨。
他们刚刚后退了五里,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许多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只想快点弄好帐篷,然后一头扎进去睡死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盛京城的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周成商。”
朱慈烺站在城门洞内,对眼前身披重甲的将领说道。
“孤给你一万辽东铁骑。”
“你从北门出城,绕一个大圈,从西侧迂回,给孤死死盯住清军的动向,但不要轻易接战。”
“你的任务,是作为奇兵,在孤的主力发动进攻后,从他们的侧后方,给予致命一击。”
“末将遵命!”
周成商翻身上马,带着一万铁骑,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马蹄上都包裹着厚厚的棉布,将声音降到了最低。
紧接着,朱慈烺转向另外两名将领。
“骆尚志,陈大成。”
“你们二人,率领一万戚家军,随后跟进。”
“遵命!”
两名将领齐声应道。
最后,朱慈烺深吸一口气,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
他的身后,是一万名全副武装的神机营士兵,以及五十门用骡马拖拽着的大将军炮。
“孙齐云,你带剩下的人,给孤守好盛京。”
“城里要是出了岔子,孤回来唯你是问。”
“殿下放心!奴才就算是死,也绝不让一个鞑子踏入城中!”
孙齐云拍着胸脯保证。
朱慈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向前一指。
“全军,出发!”
“目标,清军左翼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