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带走了所有染血的证据，也带走了流霞坊里最后一丝活气。
＞苏晚晚是真撑不住了。太医匆匆赶来，扎针灌药，好一通忙活，最后捋着胡子，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寒气入肺，郁结于心，又遭急怒攻心……这，这己是伤及肺腑根本了！若不好生静养，恐成痨症之根啊！”
＞小桃哭成了泪人，张嬷嬷李嬷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
＞苏晚晚却只觉身体沉得像灌了铅，意识在滚烫的混沌和刺骨的寒意里来回拉扯。昏沉间，她仿佛又听见了那个冰冷的声音——“带回紫宸殿！”
＞她嘴角艰难地扯了扯。
＞带走了？那就好。
＞这场赌命的局，她压上了所有筹码，包括自己这条命。
＞现在，该轮到龙椅上的那位……下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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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子沉重的阴寒。
檀香炉里昂贵的龙涎香袅袅升腾，试图掩盖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那来自萧彻龙袍下摆上己经干涸发暗的几点痕迹。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常服，此刻一身玄色绣金便袍，背对着巨大的御案，负手而立，身影挺拔孤峭，却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御案上，不再是堆积如山的奏章，而是铺满了从流霞坊那个瘸腿桌子上带回来的“东西”。
泛黄的、边缘带着污渍和可疑暗红指印的账簿。
字迹潦草、墨点飞溅、甚至浸染了血污的粗纸，上面是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推演和控诉。
一张盖着模糊红印的盐课司流水底单。
几张来自不同钱庄、字迹各异、内容却指向同一桩巨大黑幕的“黑账”抄录。
高德胜垂手侍立在阴影里，大气不敢出，后背的冷汗早己浸透了内衫。他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殿内一丝一毫的动静。皇帝己经保持这个姿势，对着这堆“破烂”看了快一个时辰了！殿内的空气，沉重得能滴出水来。
萧彻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刻刀，一遍遍刮过纸上那些血淋淋的字句。
“……盐引价八两银子二百斤盐，然层层盘剥，官商勾结，朝廷每售一斤盐，实亏三文至五文……”
“……官盐入库五百斤，实收西百斤，差额百斤化私盐入黑市，差价尽入私囊……”
“……盐课司主簿李某，单是年节‘炭敬’一项，收受纹银八百两……”
“……隆昌号钱庄，倒卖盐引，坐收暴利，仅上月，便经手官引三千张，获利逾万两……”
“……盐税流失，何止百万？此乃国之毒瘤，附骨之疽……”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那些他早有预感却苦无实证的龌龊，那些朝堂上老狐狸们冠冕堂皇的“祖制不可轻改”“盐政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屁话，此刻被一个在“耗子洞”里咳血挣扎的小小采女，用最原始、最粗粝、甚至带着她自身鲜血的方式，赤裸裸地摊开在他眼前！
荒谬！愤怒！还有一种被深深刺痛后的……难堪！
他自负勤政，夙夜忧叹，为国库空虚焦头烂额，可眼皮子底下，就在这号称森严的皇城根下，就在这关系国计民生的盐政之上，竟盘踞着如此庞大、如此贪婪的蛀虫网络！吸食着民脂民膏，蛀空着大邺的根基！
他猛地转过身！
动作带起的风，吹得案上几张轻飘飘的纸页哗啦作响。
“高德胜！”声音不高，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高德胜一个激灵，几乎是扑跪在地：“奴才在！”
“传旨！”萧彻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着吏部、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即刻锁拿盐课司主簿李茂！查封其府邸！所有账目、往来信件，给朕掘地三尺，一页纸都不许放过！”
“再传暗卫统领！”他眼神锐利如鹰，“给朕盯死隆昌号钱庄！所有进出银钱、所有与李茂及盐课司有关联的人，一个不漏！若有异动，即刻拿下！”
“嗻！奴才遵旨！”高德胜心头剧震，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滚爬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去传旨。陛下这是……真的要掀桌子了！就凭苏采女那几张沾血的纸？！
殿内再次只剩下萧彻一人。他缓缓踱步到御案后，目光沉沉地再次落在那堆染血的证据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苏晚晚……
那个在寒风中咳血、却敢指着皇帝鼻子骂“蛀虫”的女人。
她那句“刮骨疗毒的猛药”，此刻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药，够猛。
可这药引子……她到底是谁？一个捐官入宫的商贾庶女？她哪来的胆子？哪来的手段？仅仅是为了活命？为了……替他分忧？
萧彻的眸色，深不见底。
***
流霞坊。
药味浓得化不开，压过了往日熟悉的草药膏香。
苏晚晚昏昏沉沉地躺着，身下的硬板床硌得骨头疼，身上压着两床厚棉被，依旧觉得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管子疼，喉咙里像是堵着粗糙的砂砾，又痒又干。
太医开的药灌下去好几碗，苦得她舌根发麻，效果却像是泥牛入海，烧没退下去多少，咳嗽倒是稍微缓了点，至少没再大口呕血。
小桃眼睛肿得像桃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用温水一遍遍给她擦手擦脸降温。张嬷嬷和李嬷嬷缩在堂屋角落里，大气不敢喘，眼神惊惶地交流着。皇帝震怒，三司锁拿盐官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早就飞进了这破败的小院。她们现在看苏晚晚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随时会炸开、拉着所有人陪葬的煞星！
“水……”苏晚晚喉咙里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小桃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主子，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喝点药？”小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苏晚晚费力地摇摇头，闭着眼，积攒着一点力气。身体是垮了，脑子却异常清醒。她知道，自己扔出去的那颗炸弹，己经炸响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风暴眼。她不能就这么躺着等死，或者等萧彻的“圣裁”。
她需要信息！需要眼睛和耳朵！
苏晚晚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目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落里那两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张嬷嬷……”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张嬷嬷浑身一哆嗦，差点跪下去：“奴、奴才在！”
“李嬷嬷……”苏晚晚的目光转向另一个。
李嬷嬷也吓得一颤：“奴才在！”
“你们……怕了？”苏晚晚的声音很轻，却像小锤子敲在两人心上。
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响：“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主子饶命！”
“饶命？”苏晚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惨淡又冰冷的笑意，“你们的命……从来不在我手里。在陛下手里。也在……那些被锁拿的人手里。”
这话像冰锥，瞬间扎透了张嬷嬷和李嬷嬷的心脏！是啊，她们是这宫里的老人了，知道太多腌臜事！盐课司李主簿倒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活命乱咬？她们这种小虾米，碾死也就碾死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们！
“主子！主子救命啊！”张嬷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膝行着往前爬了两步，“奴才们以前猪油蒙了心！求主子给条活路！奴才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主子！”
李嬷嬷也连连磕头：“求主子开恩！求主子指条明路！”
苏晚晚看着她们涕泪横流的恐惧模样，眼底一片冰冷。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恐惧，是最好的驱动力。
“活路……有。”她喘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却字字清晰，“眼睛……放亮点。耳朵……竖起来。”
两个嬷嬷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这宫里……尤其是内务府那边……还有……宫外……但凡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关于盐的……关于那些被抓的人的……或者……有人想打听流霞坊的……”苏晚晚顿了顿，积攒着力气，眼神锐利如刀锋，“一字不漏……告诉小桃。”
她没能力也没精力自己去布网，眼前这两个吓破胆的老油条，就是现成的探子！她们在宫里几十年，关系盘根错节，打听消息的门路，比她这个空降的采女强百倍！
张嬷嬷和李嬷嬷瞬间明白了！这是要她们当耳朵当眼睛！当密探！风险极大！可……不干，现在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抱紧眼前这位敢跟皇帝掀桌子的煞星的大腿！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两人磕头如捣蒜，“奴才一定把眼睛擦得雪亮！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但凡有点动静，第一时间禀报小桃姑娘！”
苏晚晚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小桃会意，赶紧上前把两个千恩万谢的嬷嬷打发出去。
屋里暂时安静下来。
“主子……”小桃担忧地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您何必……”
“傻丫头……”苏晚晚闭着眼，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狠劲，“咱们……在悬崖边上了。不动……就是等死。”她喘了几口气，又低声道，“你……留心着点……外面……特别是……陛下那边……有什么……旨意……”
“嗯！奴婢知道！”小桃用力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苏晚晚不再说话，积蓄着体力。她知道，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那些盘踞在盐利上的既得利益者，绝不会坐以待毙。反扑，随时会来。而她，必须在这病榻上，做好迎接的准备。
时间在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是张嬷嬷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和惶恐的禀报声，隔着门板传进来，带着颤抖：
“小、小桃姑娘！快……快禀报主子！高……高公公来了！说……说陛下……陛下他……亲自过来了！人……人就在院门外了！”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流霞坊！
小桃惊得手里的帕子都掉了，猛地看向苏晚晚。
苏晚晚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来了！
在这深更半夜！
在她病骨支离、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苏晚晚猛地睁开眼！那双因病痛而黯淡的眸子深处，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像是绝境中的孤狼，看到了唯一的生路，又或者是……猎物终于踏入了她布下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肺部一阵撕裂般的抽痛，却强忍着，哑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和……病虎般的危险气息：
“小桃……扶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