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的夜风卷着潮气,将茧火盟临时据点的油灯吹得明灭不定。
苏绣娘盯着竹席上摆着的汪明修遗物:
半块烧剩的断蝶纹刺青皮、怀表内嵌的初代蚕心炉,还有那本染血的《茧火盟名册》。
林缚正用镊子拆解蚕心炉的齿轮,青铜部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鬼针婆婆坐在竹筏尾部,枯枝般的手指着腰间十二根淬毒银针——那是用十二位茧火盟核心成员的指骨磨成的。
“汪明修胸口的十二道断蝶纹,对应着十二种极致情感。”
鬼针婆婆的声音像老蚕啃叶。
“贪婪、背叛、权欲……当年我和老匠用‘天工十二鉴’抽取了初代成员的本命情感,想培育出能操控蚕蛊的天工蚕种。”
她忽然看向绣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微光。
“你娘是‘悲悯’的容器,而汪明修,是最纯粹的‘贪婪’。”
绣娘的后颈突然发烫,六只蝴蝶纹在皮肤下轻轻蠕动。
自从断头宴后,每当她想起母亲临终的笑,这些银色纹路就会浮现,像活物般顺着脊柱攀爬。
林缚忽然抬头,镊子夹着块刻着小字的铜片:
“炉底暗格有字!‘万历三十七年,蚕神祭坛地脉图’——”
话未说完,铜片“咔嗒”弹开,露出藏在夹层的半张人皮地图。
地图上的红线从苏州织造局出发,蜿蜒至紫禁城,终点标着“蚕神祭坛·冬至子时”,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
“逆天命术需借帝王血祭,十二断蝶归位之日,地脉龙气可破茧成蝶。”
绣娘的指尖刚触到红线,后颈的断蝶纹突然剧烈震动,竟在皮肤上拼出苏州城地下的蛛网般纹路——与地图上生丝走私管道的标记完全重合。
“碰不得!”
沈墨突然从阴影里冲出来,苍白的手抓住绣娘手腕。
他自断头宴后就常躲在芦苇深处,白大褂上还沾着福尔马林味,此刻眼中竟有少见的慌乱。
“三年前老匠带着半张地图进京,结果整个机巧阁分舵被玄甲卫血洗,那些洋人在祭坛下埋了‘逆愿核心’,能把人的执念绞成齿轮!”
林缚皱眉将地图举高:
“逆愿核心?不就是东印度公司的齿轮蛊母巢?我在针药堂地下室见过类似的机构,用鸦片虫茧皮当润滑剂——”
他忽然看见地图边缘的血印,形状像只断了翅的蝶,“等等,这地图是人皮制的,毛孔里嵌着天蚕丝,和绣娘后颈的断蝶纹材质一样!”
鬼针婆婆的银针突然出鞘,钉在沈墨脚边:
“你师父当年带走‘悲悯’蚕种时,是不是也见过逆愿核心?”
她盯着沈墨左腕的齿轮刺青。
“汪明修在遗物里留了封信,说你师父临终前用血在齿轮上刻了句话——‘别让绣娘成为第二个茧’。”
沈墨猛地转身,白大褂领口扯开,露出左胸齿轮状的伤疤:
“不错,我师父用自己的心脏堵住了逆愿核心的齿轮,他的血现在还在紫禁城的地底下转!”
他忽然抓起地图要撕,却被林缚用镊子夹住指尖:
“留着!地图上的生丝管道,和绣娘体内断蝶纹的轨迹重合,说明她的血能激活地脉!”
绣娘按住后颈,断蝶纹还在发烫:
“鬼针婆婆,您说我是‘十二合一容器’,是不是意味着我体内有汪明修的‘贪婪’、沈墨师父的‘悲悯’,还有其他茧火盟成员的情感?”
她想起断头宴上绣娘们用命换她逃生,那些银线里分明缠着不甘与决绝。
“所以我的血既能救人,也能让齿轮转动?”
鬼针婆婆点头,从怀里掏出个漆盒,里面装着十二片蝶形鳞片:
“当年我们从十二人身上抽取本命情感,封进天工蚕种,唯有你娘把自己的‘悲悯’和你的血脉融合,才让你成了活的容器。”
她忽然指向沈墨。
“而他,是‘悲悯’的残次品,齿轮蛊在他体内啃噬情感,所以他才会既救人又杀人。”
沈墨突然笑了,笑声混着咳嗽:
“没错,我现在闻不得生丝味,一闻就想把人塞进培育罐——齿轮蛊在提醒我,该去抓新的容器了。”
他盯着绣娘腰间的蚕纹荷包。
“但你不一样,你体内的十二断蝶在互相吞噬,就像汪明修说的,第十二次天工后,你要么成为茧,要么被茧吃掉。”
林缚忽然举起地图,借着火光发现红线末端的祭坛周围,标着十二个小齿轮:
“冬至子时,是地脉龙气最弱的时候,洋人选这个时候启动逆天命术,就是要借帝王血冲开十二道断蝶纹——”
他忽然看向绣娘。
“而你,就是他们要的活茧。”
绣娘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生丝管道,那些在她体内显形的纹路,此刻正沿着手臂蔓延:
“所以苏州城地下的走私管道,其实是洋人布的地脉网,用我的血当引,把生丝里的蚕蛊运到京城?”
她想起沈墨在针药堂说的“天工血引”,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之前改良的解药,是不是也用了我的血来干扰齿轮?”
沈墨猛地甩开她的手,银蝶刀片滑入掌心:
“别碰我!你的血对齿轮蛊来说是蜜糖,我现在碰你超过三息,齿轮就会啃食我的记忆——”
他忽然盯着鬼针婆婆。
“你当年用十二人血培育蚕种,根本不是为了‘天工归民’,而是想造出能对抗皇权的活体兵器!”
芦苇荡深处突然传来水鸟惊飞声。
鬼针婆婆的银针全部出鞘,在竹筏周围织成银网:
“汪明修背叛时,把‘贪婪’蚕种卖给了法兰西人,他们用你的血造出茧人,用我的‘愤怒’蚕种造出齿轮蛊——”
她忽然指向绣娘。
“现在只有你能同时操控蚕与齿轮,因为你体内有十二种情感,能让天蚕丝与齿轮共振。”
林缚忽然从蚕心炉暗格里倒出些银色粉末,放在舌尖舔了舔:
“是机巧阁的‘辨脉沙’,能顺着血脉找地脉节点。”
他将粉末撒在绣娘后颈,断蝶纹立刻发出微光,在地图上投射出苏州城的地下管网。
“看!每条管道都连着祭坛的十二个齿轮,而绣娘的血,就是启动整个机括的钥匙。”
沈墨忽然掏出注射器,针头对准自己颈侧:
“我去引开玄甲卫,你们带着地图去京城——”
话未说完,鬼针婆婆的银针己钉住他的手腕,注射器掉在竹席上:
“没用的,逆愿核心需要十二种情感当燃料,你体内的‘悲悯’早被齿轮啃光了。”
她转向绣娘。
“只有你能进去,用十二断蝶纹关掉核心,否则冬至一到,整个京城的绣户都会变成茧人。”
绣娘摸着后颈的断蝶纹,六只银蝶在皮肤上缓缓振翅,每一只都带着不同的记忆:
王绣伯的朱砂痣、刘姐的玉兰花、沈墨的齿轮疤……这些本该死去的人,此刻都在她血脉里活着。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残识:
“要么吞噬它们,要么被它们吃掉。”
原来吞噬不是毁灭,而是接纳。
“我去。”
绣娘抬头,眼中闪过坚定。
“但我要知道,茧火盟最初的目的,到底是‘天工归民’,还是成为新的皇权?”
她盯着鬼针婆婆的十二根银针,每根都刻着不同的姓氏。
“汪明修说我娘毁掉《蚕经》,可你们却把我变成活容器,这难道不是另一种贪婪?”
鬼针婆婆沉默许久,忽然从漆盒里取出最后一片蝶鳞,放在绣娘掌心:
“当年我们十二人发过誓,若蚕种失控,就用自己的命当茧。”
她指向远处的芦苇。
“你娘死时,把‘悲悯’留给了你,而我,把‘愤怒’留给了自己——”
她卷起袖口,露出满是针孔的手臂。
“现在该轮到我,用愤怒烧掉洋人布的局了。”
林缚忽然改装好蚕心炉,将人皮地图贴在炉面,齿轮开始顺着红线转动:
“我在炉底加了生丝分拣机的滤网,能把你的血滤成天蚕丝,专门切断齿轮蛊的链条。”
他看向沈墨。
“你不是想知道你师父当年刻在齿轮上的话吗?地图背面有拓印。”
沈墨颤抖着翻起地图,背面用齿轮纹刻着:
“天工归民,不在器物,在人心。”
他忽然大笑,笑得眼泪滚落:
“原来师父到死都相信,齿轮能被人心转动,而不是被血驱动……”
他抓起注射器,将剩余的解药全部打进血管。
“好,我带你们进京城,从玄甲卫的密道走,那里的齿轮蛊我熟。”
芦苇荡的晨雾渐渐升起,绣娘望着地图上的红线,后颈的断蝶纹此刻不再发烫,反而像真正的蝴蝶般轻盈。
她知道,前方是紫禁城的蚕神祭坛,是洋人布了十年的局,更是茧火盟初代成员用命埋下的伏笔。
而她体内的十二断蝶,终将在冬至子时,决定是破茧而出,还是永远困在齿轮与蚕丝的绞杀中。
“走吧。”
绣娘将蚕心炉系在腰间,断蝶纹随着她的心跳微微震动。
“去看看,他们说的逆天命术,到底是让天下人做茧,还是让所有人——”
她望向渐渐亮起的天边。
“破茧。”
沈墨站在竹筏前端,掌心贴着地图上的生丝管道,齿轮刺青与绣娘的断蝶纹遥相呼应。
他知道,这一路将是齿轮与蚕丝的对决,是贪婪与悲悯的绞杀,而绣娘,这个集合了十二种情感的容器,终将在逆愿核心的齿轮声中,听见属于自己的茧音——那是天工归民的号角,也是破茧成蝶的先机。
芦苇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蚕在啃食时光。
当竹筏划入太湖中央,林缚忽然看见绣娘后颈的断蝶纹又显形了一只,七只银蝶沿着地图上的生丝管道排列,竟拼成了“自由”二字。
他忽然明白,母亲和那些绣娘们用命守护的,从来不是《蚕经》的秘密,而是让每个人都能自己决定,是成为茧,还是破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