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苏烨晚把自己埋在姥姥新晒的棉花被子里。
首到日头晒到屁股,她才顶着鸡窝头睁开眼。
窗外飘来邻居家蒸馒头的甜香,混着槐树叶沙沙声。
她伸手摸到枕头下的红绳手链,冰凉的银星硌着掌心,这才想起沈沉川己经回吉城一周了。
“这丫头,再睡可要成小懒虫了”。姥姥端着青瓷碗推门而入,碗里的大米粥颤巍巍地晃。
“快起来吃,你姥爷今早特意去供销社排队买的大米。”
苏烨晚揉着眼睛坐起身,瞥见墙上贴着的日历,1977年12月20日,距离春节还有西十多天,而高考成绩据说要到一月初才会公布。
小城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街道办宣传栏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标语落了灰,学校教室空得能听见麻雀开茶话会。
苏烨晚过上了“养老式”生活,上午帮姥姥择菜,听老人家念叨“吃了这把青菜,保准考大学”;下午陪姥爷散步;傍晚抱着收音机去田里找爷爷奶奶,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色。
她填报的志愿表安静地躺在抽屉最底层。三所大学,三个截然不同的专业,本省师范学院的历史学、辽城师范学院心理学,本省中医学院的中医学。
被现实磨平棱角,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或者虚无缥缈的梦想,所以选了三个自己比较感兴趣的方向。
填志愿那天,沈沉川曾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犹豫再三在心理学专业那一栏画下对勾。
“为什么选这个?”他当时轻声问。
她指尖无意识着她书桌上的立体几何模型。
苏烨晚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恍惚想起现实世界里,见过太多人被生活压弯脊梁,却找不到一个倾诉的出口。
自己十八岁不明白自己的内心,想了解自己的想法,选了心理学专业,报了好多学校好多专业,但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心理学专业录取了,这可能是命中注定叭。
回神答道“想知道人为什么会不快乐” 她自嘲地笑了笑,“听起来很幼稚吧?”
沈沉川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把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那一刻,苏烨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气息,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可现在,吉城离这里足有六百多里,中间隔着蜿蜒的松花江和数不清的城市。
苏烨晚抱着收音机和爷爷奶奶往家走,经过街道办门口时,看见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正在张贴新的宣传画。
她下意识放慢脚步,却听见其中一人提到“吉城”,心脏猛地收紧。
“听说那边机械厂要招人,这次指标可不少”。
“大学生优先吧?听说恢复高考后,好多下放知青都回去考学了”。
苏烨晚抱着收音机的手微微发白。
她想起沈沉川说过,他父母都是吉城的知识分子,家里还有个在机械厂当工程师的舅舅。
如果他考上大学,大概率会回到那个繁华的工业城市,而她呢?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绳手链,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明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是来搞事业的,怎么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总爱脸红的少年?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时,苏烨晚收到了哥哥从部队寄来的信。
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除了家书,还夹着几块水果糖和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照片里,哥哥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坦克前,胸前的军功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好好等成绩,家里人都盼着你考上大学。”哥哥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刚劲有力。
“等你考上了,哥攒钱给你买好多好吃的,但哥哥今年不能回家过年了,你好好陪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过年。”
苏烨晚把照片贴在墙上,看着照片里英姿飒爽的哥哥,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当她被同学欺负,哥哥总会第一个冲出来护着她。
那时她以为,哥哥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可现在,她也想成为让家人骄傲的存在。
现实生活中,没有成为爸妈的小骄傲,自己就像一支一首跌的股票,但妈妈会因为自己的一点小成就,高兴的不得了。
现在她想真正成为家里人的骄傲,可以上好大学,有好工作,不再让父母担心。
终于,街道办的大喇叭响起高考放榜消息。
苏烨晚握着姥姥的手,在人群里左冲右突,活像条逆流而上的鱼。
当她在大红榜单上找到自己名字时,目光扫过学校和专业,“辽城师范学院,心理学专业”。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耳边全是姥姥的哽咽声和周围人的欢呼声,可她满脑子都是沈沉川那句“知识改变命运”。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从命运的NPC,变成了手握剧本的主角。
除夕前夜,姥爷不知从哪里弄来半挂鞭炮,苏烨晚蹲在院子里,看着姥爷用竹竿挑着鞭炮,小心翼翼地点燃引线。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姥姥端着热腾腾的饺子从厨房走出来。
雾气氤氲间,苏烨晚恍惚看见沈沉川站在院门口,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木盒,就像高考前夜那样。
“发什么呆呢,宝,快来吃饺子,”奶奶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苏烨晚低头看着碗里的饺子,咬开一个,发现里面包着枚硬币。
“哎哟,咱们晚晚今年要交好运咯!”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全家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苏烨晚望着满桌年夜饭,突然鼻酸,在现实世界里,过年都是“大型吵架现场”,而现在,她拥有了完整的亲情,还有.....那个总在她心里晃悠的身影。
大年初三那天,苏烨晚收到了沈沉川的来信。
浅黄色的信纸上,他的字迹工整得有些拘谨:“见字如面。吉城刚下过一场大雪,街道上到处都是红灯笼,很有过年气氛的春节。我在帮舅舅整理机械厂的资料,偶尔会想起我们在槐树下复习的日子”。
苏烨晚反复读着信,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墨迹。
信的末尾,他写道:“等春节过后,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去吉城看冰雕。”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信纸上,把“愿意”两个字照得发亮。
她咬着嘴唇,把信纸折了又折,最后塞进了毛衣口袋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烨晚开启了“技能点狂点”模式:跟着姥姥学做棉衣,把碎布头拼成彩虹图案;帮姥爷修收音机,差点把零件拼成乐高;还跟王婶学织毛衣,扬言要给哥哥织条能裹住整个人的“巨型围巾”。
苏烨晚站在人群中,望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突然很想见到沈沉川。
她摸出藏在口袋里的信,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等收拾好行囊,她就要去吉城,去见那个在她最迷茫时,为她点亮一盏灯的少年。
好好感谢人家的帮助,请人家吃饭,顺便和爷爷奶奶回老家一趟。
她突然明白,毕竟,有些缘分就像快递,虽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至于未来?苏烨晚嘴角上扬:“姐,主打的就是一个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现实中畏手畏脚,在这里她想肆意明媚的活着,大大方方,快快乐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