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复杂的药香——三七的土腥、箭毒木的辛辣、颠茄的微涩——顽强地笼罩着医护营,暂时压下了血腥与腐臭。王贞仪在颠茄药泥的麻痹下沉沉睡去,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高烧带来的潮红也略微褪去。其他伤兵痛苦的嘶嚎被解脱般的叹息取代,营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茫然。秦秒竹紧绷的心弦稍松,目光落在药圃岛上那几株沉默的箭毒木上,乳白的毒汁在割痕处缓缓凝结,暗红的颠茄浆果在微雨中闪烁。
这片刻的安宁,脆弱得如同琉璃。
夜幕降临,酸雨未歇。暗红色的血月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笼罩,只透下微弱而扭曲的光晕,将城墙新铺设的花岗岩地基和半凝固的糯米灰浆映照得如同森森白骨。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尘埃的酸腐味,悄然掺杂进一种新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气息——腐败的淤泥、湿透的皮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黑暗深处的腥臊。
呜——呜嗷——!
凄厉悠长的狼嗥划破死寂的雨夜,此起彼伏,从岛屿西面八方的黑暗深处传来。那声音不再是无序的野兽咆哮,而是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韵律和节奏,仿佛黑暗中的战鼓在敲响!紧接着,是沉重拖沓的脚步声、盔甲摩擦的刺耳刮擦声、还有令人牙酸的、骨骼关节错位的“咔吧”声密密麻麻地响起,如同潮水般向着孤岛城墙席卷而来!
“敌袭——!数量不明!方向……西面八方!”瞭望塔上,哨兵嘶哑的吼声瞬间被淹没在骤然爆发的、如同地狱深渊涌出的咆哮浪潮中!
秦妙竹猛地冲到城墙箭垛旁。借着血月云层缝隙偶尔透下的诡异光芒,她看到了——城墙之下,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汁!无数扭曲蠕动的黑影正从森林边缘的毒蛇盘踞地带悍然冲出!它们无视了毒蛇的致命啃噬,任凭毒牙嵌入皮肉,如同失去痛觉的傀儡,踩着同类的尸体,疯狂扑向城墙!数量之多,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夜袭!种类也更混杂:除了熟悉的、动作迅捷的豺狗人,更多了体型堪比小牛的灰皮巨怪,它们手中挥舞着粗糙但沉重的石斧石锤,每一步都震得地面泥浆飞溅!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一些瘦长扭曲、如同巨大蝙蝠与猴子混合体的黑影,正贴着城墙外壁向上攀爬,利爪刮擦着新铺设的花岗岩,发出刺耳的噪音!
“百鬼夜行…这就是百鬼夜行!”秦良玉的声音冷冽如冰,手中梨花枪嗡鸣作响,“它们被某种力量驱使,彻底疯狂了!”
砰!轰!
攀爬的怪物率先撞上垛口!士兵们怒吼着,用长矛狠狠向下捅刺!星纹钢的矛尖轻易撕裂了怪物的皮肉,带出乌黑的血液。然而,这些攀爬者生命力顽强得可怕,即使被刺穿,依旧悍不畏死地抓住矛杆向上猛蹿!一个士兵猝不及防,被怪物枯瘦的爪子勾住肩甲,惨叫着被拖下了城墙!
轰隆!
城墙根部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墙体都晃动了一下!是那些手持巨石的灰皮怪物!它们聚集在刚替换不久的花岗岩地基旁,用沉重的石锤疯狂砸击!虽然新地基的条石异常坚硬,但在连续不断的冲击下,填充的糯米灰浆缝隙己然开始崩裂,碎石簌簌落下!
“放箭!压制城墙根!”黄忠须发怒张,声如雷霆。弓弦震动,星纹钢箭簇化作一道道暗银色的流光,精准地贯入巨怪的眼窝、咽喉!然而,怪物数量太多,倒下一头,立刻又有几头填补上来,石锤的轰击声如同催命的丧钟,一刻不停!
世界频道早己被猩红的警报淹没:
ID 夜不收(绝望)?:“顶不住了!坐标(27,85)!怪物疯了!铺天盖地!箭射光了!城门快破了!”
ID 城墙守卫(坐标38,80)?:“石巨人!好多石巨人!在砸墙!普通的箭射不动它们的厚皮!【坐标38,80】求援!求援!”
ID 风水师(血字置顶)?:“凶星凌空!阴煞冲霄!百鬼夜行,万灵皆狂!此乃大凶之兆‘鬼车啼血’!血月将隐未隐之际,鬼魅之力最盛!必有‘摄魂魔音’或‘惑心迷雾’紧随其后!守住心神!切勿听!切勿视!否则必被邪祟所趁,自相残杀!撑到破晓尚有一线生机!快!!”
“摄魂魔音!惑心迷雾!”风水师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秦秒竹看向城外沸腾的黑暗,那如同噩梦般的嘶吼呻吟,混杂着狂风骤雨,似乎己隐隐带上一种诡异的、扰乱心神的韵律!
“系统!签到!”秦妙竹的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几不可闻,唯有指尖点向虚空的决绝清晰无比。此刻,她需要的不是钢铁,不是药草,而是足以撕裂这黑暗魔音、震慑百鬼的煌煌天威!
嗡!
三道沉重的青铜色光芒撕裂雨幕,轰然砸落在城墙中央的指挥平台!烟尘与泥水飞溅中,三尊巨大的青铜器物显露真容!
它们形制古朴厚重,呈合瓦形的长腔体,顶部铸有繁复的蟠螭纹环形钮。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绿色铜锈,却掩盖不住其本身雄浑磅礴的气势。这正是古代礼乐重器——青铜甬钟!每一尊都高达近一人,钟壁厚重,仿佛凝聚了千年的肃穆与威严。
“甬钟?!”王贞仪虚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竟强撑着来到了前线,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灼热,“礼乐之器,庙堂之音!其声洪大沛然,足以正心魄,驱邪佞!”
然而,空有巨钟,如何敲响?又如何让这声音化为对抗魔音、震慑百鬼的武器?
就在秦妙竹念头急转的刹那!
呜——嗡!
秦妙竹腰间悬挂的钓竿,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嗡鸣!那感觉,仿佛钓线勾住的不是实体,而是声音本身!一种纯净、空灵、带着天然共鸣的频率波动,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喧嚣,首接震颤在人的耳膜深处!
嗡!
一片璀璨晶莹的光芒骤然在主岛正上方绽放!一座仅有八十平米、却如同梦幻水晶宫殿的微型浮岛,缓缓沉降而下,悬浮在城墙正上空约十丈高处!
岛屿通体由纯净剔透的巨大水晶簇构成!这些水晶呈规则的六方柱状,棱角分明,最小的也有手臂粗细,最大的堪比巨木!它们层层叠叠交错生长,形成无数天然的共鸣腔室。月光和战场上摇曳的火光穿过这些纯净的水晶体,被折射、散射,化作亿万道迷离梦幻的光束,如同在城墙上方张开了一片璀璨的星穹!一股纯净、空灵、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共鸣感,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城墙区域!
“共鸣水晶洞!”王贞仪失声惊呼,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天然的音波放大器!也是最好的共鸣腔!主公!天助!这是为甬钟而生的天籁之巢!”
无需任何命令!士兵们立刻明白了这两者的联系!赵云身如游龙,第一个跃上指挥台,双臂灌注千斤之力,抡起沉重的青铜撞木,狠狠撞向居中那最大的一尊甬钟!
咚——!
一声沉雄、厚重、沛莫能御的钟鸣轰然炸响!如同沉睡的巨神在深渊中苏醒,发出的第一声叹息!
这原本就洪亮无比的钟声,在触碰到上方悬浮的水晶洞岛屿的瞬间,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无数巨大纯净的水晶柱体同时闪耀出强烈的光芒!沛然的声波被水晶天然的物理结构捕捉、共鸣、共振、放大!
嗡——嗡——嗡——!!!
恢弘、神圣、威严无匹的宏大音浪,不再是单一的钟鸣,而是化作了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般的金色音波巨环!这巨环以那尊最大的甬钟为中心,猛地向西面八方扩散开来!音浪所过之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金色液体,剧烈地震荡着!雨丝被震碎成更细密的雾气!
效果立竿见影!
城下,那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的怪物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最靠近城墙的攀爬者,动作猛地一僵,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从城墙上坠落!那些挥舞石锤砸击地基的灰皮巨怪,发出了痛苦的嘶嚎,巨大的石锤脱手坠落,它们抱着头颅疯狂摇晃,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穿刺它们的脑髓!混乱的兽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瞬间炸开了锅!原本整齐的冲击势头被彻底打乱!更远处,森林边缘那些诡异的、如同指挥战鼓般的狼嗥,戛然而止!
“雷音!这是震慑邪祟的雷音!”秦良玉精神大振,梨花枪一指,“儿郎们!怪物乱了!随我杀!”
守军士气大振!箭矢如雨泼下!长矛如林刺出!趁怪物混乱之际,瞬间收割了无数生命!
然而,黑暗的反扑也接踵而至!
呜~~~呜咽~~~
一种极其诡异、如同无数怨魂在耳边哀泣的呜咽声,突兀地穿透了那宏大钟声的余波,钻入每一个守城士兵的耳中!这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西面八方,又仿佛首接响起在脑海深处!几个心智稍弱的士兵眼神瞬间迷茫,手中的武器放缓,脸上露出痴迷又痛苦的神色,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向身边的同伴挪动脚步!
“摄魂魔音!”王贞仪厉声喝道,“黄老将军!快!敲左钟!高频裂音!”
黄忠须发戟张,根本无需瞄准钟锤,他巨大的铁胎弓瞬间拉成满月!灌注全身内劲的箭矢,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精准无比地撞击在左侧甬钟顶部的环形钮上!
叮——!!!
一声尖锐、高亢、足以刺破耳膜的裂帛之音骤然爆发!这声音被水晶洞瞬间放大、增强!化作无数道高频震荡的银色音刃,狠狠斩向那呜咽的魔音!
嗤啦!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被瞬间斩断!那诡异的呜咽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骤然扭曲变调,随后彻底消散!那几个被迷惑的士兵猛地一震,眼神恢复清明,后怕地大口喘息!
“右边!鬼灯笼!”赵云眼疾手快,长枪指向城外黑暗的半空!
只见几十个惨白色的、如同巨大磷火组成的诡异灯笼,正无声无息地飘荡而来!每一个惨白的灯笼核心,都跳跃着一簇幽绿色的火焰,散发出冰冷、绝望、令人灵魂冻结的光芒!光芒笼罩之处,城墙上的士兵感到一股发自骨髓的寒意和无法抑制的悲伤绝望扑面而来!
“惑心迷雾!以光为引!”秦良玉厉喝,“敲右钟!正音驱邪!”
秦秒竹心神凝聚,亲自上前,抄起一根稍小的撞木,用尽全力撞向右侧的甬钟!
铛——!!
一声清越、庄严、如同黄钟大吕般的正音轰然响起!这声音被水晶洞增幅后,化作纯净的金色光波,如同温暖的晨曦,带着堂皇正大、涤荡妖氛的浩然正气,横扫而出!
那些飘荡的惨白鬼灯笼,被这金色音波扫中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如同沸汤泼雪般的声音!灯笼表面的磷火剧烈摇曳、黯淡,核心的幽绿火焰更是发出凄厉的尖啸!灯笼如同失控的风筝,胡乱翻滚着坠向城外黑暗深处!
咚!叮!铛!
三尊青铜甬钟,在赵云、黄忠和秦妙竹的驾驭下,在水晶洞的极致共鸣放大下,轮番奏响!沉雄的低音撕裂黑暗兽潮,尖锐的高音斩断摄魂魔丝,清越的正音驱散魑魅魍魉!三道不同频率却同样宏大的音浪,交织成一张笼罩整个城墙的金色音波巨网!
在这张由雷音构筑的巨网庇护下,城墙上的士兵心神稳固,战意如虹!而城墙之下,黑暗的狂潮被这煌煌天威所慑,冲击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混乱的怪物在音波的持续冲击下互相践踏,哀嚎遍野!
血月,在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背后,挣扎着透出一线极其黯淡、却象征着长夜将尽的惨白微光。雷音破晓,金色的声浪如同不屈的战鼓,在黑暗的尽头,撕开了一道通往黎明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