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镇子,战斗的痕迹越惨烈。街道被炸得面目全非,到处是断壁残垣和燃烧的余烬。倒塌的房屋堵死了道路,只能从废墟的缝隙中艰难穿行。空气中那股尸体腐烂的恶臭浓得化不开。黑暗中,不时传来伤兵微弱的呻吟和垂死的呓语,令人毛骨悚然。
在老宅院外围一片相对完整的废墟后,一连停了下来。陈天借助微弱的月光和远处爆炸的火光,仔细观察着目标。老宅院是一座典型的江南院落,有高大的围墙,但此刻围墙己被炸塌多处,露出里面同样残破的主屋和厢房。院子里死寂一片,但陈天敏锐地感觉到,那黑暗中隐藏着致命的杀机。几处制高点(如残存的屋顶、墙头豁口)隐约可见被沙包加固的痕迹,那是机枪火力点!营长那句“手段很毒辣”和七连的惨状,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柱子,带两个枪法好的,摸到左侧那栋半塌的楼里,建立火力点!压制正门和东侧墙头的火力!”
“是!”王铁柱低吼一声,带着两名老兵迅速消失在左侧的阴影中。
“汉生!你带二排,从西侧那个炸开的豁口摸进去!注意诡雷和陷阱!动作要轻!进去后,优先肃清厢房!”
“明白!”赵汉生点点头,对孙小虎等几个新兵做了个“跟紧”的手势,带着人如同壁虎般贴着墙根,向西侧移动。
“有福!你带三排,跟我从正面强攻!吸引火力!等汉生那边得手,立刻爆破主屋大门!”
“连长…我…”钱有福看着自己受伤的腿,面露难色。
“爆破组不用你冲!你带人在后面火力掩护!柱子会压制高处!”陈天理解他的困难。
钱有福松了口气,用力点头:“是!”
“周安邦!带医护组和预备队,隐蔽在后方!随时准备接应伤员和增援!”
“是!”周安邦握紧了步枪。
“所有人,检查武器!手榴弹准备好!听我枪响为号!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黑暗中,只有远处隆隆的炮声和近处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陈天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老宅院黑黢黢的轮廓。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
是王铁柱!他率先开枪了!目标是东侧墙头一个刚刚冒头、试图观察的鬼子哨兵!子弹精准地掀开了鬼子的钢盔!
“打!”陈天怒吼一声,手中的驳壳枪对着老宅院正门方向猛烈开火!
“哒哒哒哒——!”钱有福指挥三排的士兵依托废墟,用步枪和仅剩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向老宅院疯狂倾泻火力!子弹打在砖墙和沙包上,溅起点点火星!
老宅院瞬间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隐藏在暗处的火力点同时爆发!
“哒哒哒哒——!”正门上方和东侧墙头的两挺歪把子机枪喷射出长长的火舌,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陈天他们藏身的废墟!打得砖石碎屑乱飞!
“嗵!嗵!”院子深处,掷弹筒也发射了!榴弹在附近爆炸,掀起漫天泥土!
“隐蔽!”陈天厉声大吼,士兵们纷纷趴下或躲到掩体后。强大的火力压制得他们几乎抬不起头!王铁柱在左侧小楼里拼命射击,试图压制对方的机枪,但鬼子的火力点很刁钻,压制效果有限。
就在这时,西侧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是赵汉生!
“轰!轰!”两声手榴弹爆炸的巨响!伴随着鬼子的惨叫声!
“杀——!”赵汉生苍老而沙哑的怒吼声响起!
“连长!汉生叔他们冲进去了!”孙小虎趴在陈天身边,激动地喊道。他刚才亲眼看着赵汉生如同老猫般敏捷地带着人从豁口钻了进去,紧接着里面就爆发了战斗!
老宅院内的枪声顿时变得混乱起来!正面的火力明显减弱了一瞬!
“就是现在!爆破组!上!”陈天抓住战机,嘶声吼道!
两名背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的士兵,在钱有福等人的火力掩护下,如同离弦之箭,冒着弹雨,向老宅院紧闭的主屋大门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冲到距离大门不到十米的地方!
“哒哒哒哒——!”主屋侧面一扇被杂物堵住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一支隐藏的歪把子机枪喷射出致命的火舌!交叉火力!
“噗噗噗!”冲在最前面的爆破手瞬间被打成了血葫芦,栽倒在地!炸药包滚落一边!
“二牛——!”钱有福目眦欲裂!那个爆破手是他班里的老兵!
“妈的!”另一个爆破手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抓起地上的炸药包,继续冲向大门!但鬼子的机枪再次调转枪口!
“砰!”一声精准的枪响!是王铁柱!他抓住鬼子机枪手换弹的瞬间,一枪将其击毙!火力再次中断!
“快!”陈天嘶吼!
那名爆破手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冲到大门前,奋力将炸药包塞进门缝,拉燃导火索!然后一个翻滚,躲到旁边的石墩后!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老宅院那厚重的木门连同门框被炸得粉碎!浓烟和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整个地面都在摇晃!
“冲啊——!!!”陈天一跃而起,端着驳壳枪,第一个冲进弥漫的硝烟!
“杀——!!!”王铁柱在左侧小楼里发出震天的怒吼,用仅剩的左手操起步枪猛烈射击掩护!
钱有福也顾不上腿伤,吼叫着指挥三排士兵跟着陈天冲了进去!
赵汉生带着二排也从西侧厢房杀了出来,浑身是血,刺刀上还在滴血!孙小虎紧跟着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凶狠,枪口还冒着烟,显然也开了枪!
老宅院内,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爆炸的烟尘尚未散尽,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被炸懵的鬼子刚从掩体后探出头,就遭到了冲锋进来的国军士兵迎头痛击!
“砰!砰!砰!”陈天的驳壳枪如同死神的点名,近距离点射异常精准!两个刚从正厅冲出来的鬼子应声倒地!
“哒哒哒!”钱有福指挥着轻机枪手,对着从厢房冲出来的一股鬼子猛烈扫射!鬼子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噗嗤!”赵汉生如同猛虎下山,一个标准的突刺,将刺刀狠狠捅进一个试图举枪射击的鬼子胸口!动作狠辣精准!孙小虎跟在他身边,也鼓起勇气,对着一个倒地的鬼子补了一枪,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他肩膀发麻,但他咬着牙没有退缩!
战斗迅速演变成残酷的逐屋争夺和近身搏杀!黑暗中,枪口喷射的火焰如同毒蛇的信子,手榴弹的爆炸此起彼伏,刺刀的碰撞声、士兵的怒吼声、鬼子的嚎叫声、伤员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陈天冲进正厅,迎面撞上两个挺着刺刀扑上来的鬼子!他侧身闪过一记突刺,手中的驳壳枪顶在另一个鬼子的下巴,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砰!”鬼子的头颅如同西瓜般爆开!血浆脑浆溅了陈天一脸!他毫不停顿,一脚踹开扑空的鬼子,反手一枪托狠狠砸在对方后脑勺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连长!小心右边!”钱有福的吼声传来!
陈天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鬼子军官(军曹)正狞笑着,举着南部手枪(王八盒子)瞄准他!距离太近,躲闪己经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一声枪响!鬼子军官的钢盔上爆出一朵血花!他身体一僵,首挺挺地倒了下去!
陈天回头看去,只见孙小虎端着一支三八式步枪,枪口还冒着青烟,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是他开的枪!
“好小子!”陈天赞了一声,来不及多说,立刻投入新的战斗。
战斗异常惨烈。鬼子极其凶悍,战术素养也高,依托残垣断壁负隅顽抗,甚至拉响手雷与冲上来的国军士兵同归于尽!每一间屋子,每一个角落,都在爆发着血腥的争夺。
王铁柱拖着伤臂,无法冲锋,就在左侧小楼里,用精准的步枪射击,不断支援着院子里的战斗,打掉了好几个试图操作掷弹筒和架设机枪的鬼子。赵汉生如同定海神针,带着二排士兵稳扎稳打,利用手榴弹开路,刺刀见红,一点点肃清着厢房的残敌。钱有福虽然腿脚不便,但指挥着三排士兵进行火力压制和侧翼掩护,战术运用得相当灵活,弥补了身体的缺陷。
然而,伤亡也在急剧增加。不断有士兵在冲锋中倒下,在近战中牺牲。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周安邦带着医护兵,冒着横飞的子弹和弹片,在硝烟中艰难地爬行,拖拽着伤员,进行着最简陋的包扎。张秀兰的脸上、手上全是血污,她跪在一个腹部被弹片划开的士兵身边,徒劳地用纱布按压着涌出的肠子,泪水混合着汗水流下,却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终于,在付出了近二十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后,老宅院内最后一声抵抗的枪声停止了。残存的几个鬼子被逼到角落,拉响了手雷自尽。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中,一连的士兵们喘着粗气,互相搀扶着,站在尸横遍野的院子里。
王铁柱从左侧小楼跳下(他等不及走楼梯),踉跄着冲进院子,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幸存的袍泽,看着赵汉生拄着步枪、疲惫不堪的身影,看着钱有福瘫坐在地上、抱着一个牺牲战友的尸体无声流泪,看着孙小虎靠着墙,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铁…他走到陈天面前,用仅存的左手,重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声音嘶哑:“连长…拿下了!”
陈天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环视着这片用鲜血夺回的废墟。士兵们疲惫、伤痛、悲伤,但眼神中却多了一种浴火重生般的坚毅和一种死里逃生的、近乎麻木的平静。赵汉生默默走到一个牺牲的士兵身边,为他合上眼睛,动作依旧沉稳。钱有福擦干眼泪,挣扎着站起来,开始清点剩余弹药。孙小虎学着老兵的样子,检查着自己的步枪。周安邦则拿出怀里的花名册,借着月光和火光,用颤抖的手,在那些刚刚消逝的名字旁,画上了一个个新的红叉…
老宅院拿下了。但罗店的夜空,依旧被炮火映照得如同白昼。更远处,激烈的枪炮声如同海啸般传来,预示着这场血肉磨坊的吞噬,才刚刚开始。一连的士兵们,默默地加固着残破的工事,包扎着伤口,等待着下一轮血雨腥风的降临。在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上,每一个人都在被战争重塑,或走向毁灭,或淬炼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