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沉浮,如同被万吨污浊的海水压着。
肋骨断折的剧痛、腰腹核心深入骨髓的撕裂感、还有灵魂深处那片被老枪残躯烙下的巨大空洞……
一切都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林风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每一次意识在剧痛中挣扎着浮起,耳畔都充斥着“扳手”神经质的、压低的咒骂和工具急促碰撞的叮当声。
“……艹!核心链接断了?没道理啊!数据线插头都给老子熔死了?!”
“……体细胞崩解速率……艹!数值跳崖了?!不可能!刚刚才喷的稳定剂……”
“……这他妈是什么……能量读数……负反馈?死循环?……干!连老子的检测仪都烧了!”
“……小子……你可他妈真给老子找了个大难题……”
每一次咒骂都伴随着仪器尖锐的警报或零件烧毁的焦糊味。
还伴随着冰冷刺痛的针头刺入皮肤,带着剧烈灼烧感的液体强行注入血管,带来短暂的剧烈心跳和更深层的疲惫。
当林风真正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阴冷和浓重的霉变、药水混合着劣质机油的恶臭。
视线模糊,头顶一盏昏黄如豆的吊灯在布满冷凝水渍的管道壁上投下摇晃的光晕。
他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长椅上,身上盖着散发着机油味的破布。
“醒了?”
“扳手”那特有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嘶哑。
林风转动眼珠。
这地方比地鼠的巢穴更破败,更像是巨大压力管道接口处一个废弃的控制间改造成的临时窝点。
锈蚀的仪器外壳堆积如山,“扳手”正蹲在一个用报废医疗仪器组件拼凑的控制台前,脸上还挂着汗水和油污,那只多功能工具手正焦躁地敲击着一块烧得焦黑、冒着青烟的电路板。
林风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肌肉的轻微收缩都引发全身撕裂般的抗议。
腰腹核心处传来一种奇异的冰冷沉重感,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仿佛被冻结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空虚和内部被掏空后又被强行塞入冰川般的金属块的沉重压迫。
皮肤下的幽蓝光芒消失了,只留下深紫色的瘀痕如同活体雕刻的丑陋印记,摸上去像冰冷的石雕。
“别动!”
“扳手”猛地窜过来,一把按住他试图触碰腰腹的手,动作又快又凶,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现在他妈的就是个定时炸弹!外壳看着没事儿,里面……全他妈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林风喉咙干涩如火烧,艰难地发出嘶哑的气音:“……水……”
“扳手”动作粗暴地抓过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水壶,小心地把冰凉的浑浊液体倒进林风干裂的嘴唇里。
那水带着浓重的金属腥味,但足以滋润灼烧的喉咙。
“老枪……”
水一入口,巨大的悲伤和愤怒瞬间冲垮了身体的麻木,让林风的声音带着撕裂的哽咽。
“死了。”
“扳手”的回答干脆、冰冷,毫无修饰,那只电子眼闪烁着复杂的光。
“被‘天梯上的老爷们’定下的规则玩死了。也被你那鬼东西间接坑死了。”
他指向林风腰间,语气没有丝毫敬意只有冰冷的现实,
“当然,最主要是被那根该死的破钢筋戳死的。尸体和那些‘材料’一起被拖走了,‘天堂集团’的后勤处理,比垃圾还不如。”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林风的心。
“规则?”
林风的声音恢复了冷硬,如同在冰窖中淬炼过的铁。
“哼,‘寒锋’那冰疙瘩。”
“扳手”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带着深深的忌惮和无法理解的疑惑,
“他最后没动你。他……在看。用他那双狗眼,把你当试验品看热闹!老子把你拖出来时,他那冰蓝罩子下面的摄像头绝对在发光!妈的……你这鬼腰带,发作时的数据……太他妈诡异了!老子的设备全烧光了!就捕捉到一点碎片……全他妈是失控、坍塌、湮灭反应!根本不像个动力核心!更像是……”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一个他妈的饥饿活体!”
“扳手”快速而混乱地描述了他能捕捉到的“Tyrant”腰带爆发时的数据碎片——剧烈的能量负反馈湮灭、生物信号崩解、空间微扰畸变……以及最后那诡异的沉寂与核心“内温骤降”、“崩解特征反向凝固”的矛盾异常数据。
“……然后你就这样了。”
“扳手”指了指林风冰冷的腰腹,
“外面看着像他妈的核反应堆废渣,里面的能量读数却稳得像死人坟头的土……寒锋那混蛋肯定也拿到了比老子更全的数据!他在等!等着看你什么时候再炸!或者什么时候彻底变成老枪说的那种……‘冰疙瘩’!”
林风的手慢慢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冰冷金属椅面的锈迹里。
空洞的内心被“扳手”的话和老枪牺牲前嘶吼的“那光……不是荣……”疯狂填满!
他不再幻想“天堂竞技赛”是改变命运的阶梯!
那是个精心设计的绞肉场!
一个名为“选拔”的实验室!
寒锋,不是裁判,是冰冷的数据记录官!
他的每一次搏杀,每一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每一次被“Tyrant”折磨崩溃……都是被观察的数据流!
“扳手”凑得更近,那呼吸器虽然坏了,但口鼻喷出的气息却带着一种被巨大风险压迫出的、近乎狂热的光芒:
“小子,你现在就是个他妈的金库密码!那些黑市的器官贩子会为你那值钱的零件打破头!G.C.更是会想把你切片研究那鬼腰带!你这条命……现在是他妈最值钱的!也是老子现在最大的麻烦!更是……老子这辈子最大的赌注!”
他看着林风冰冷空洞的眼睛:
“……想活?想给那老枪头报仇?光躲着没用!我们得闹!闹得越大越好!用你这鬼腰带去‘合法’地闹!闹到G.C.他妈的下不来台!闹到他们想掩盖的东西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只有这样,老子才能找到机会,把你卖个好价钱……或者,让你在死之前能把复仇的刀子捅出去!”
“扳手”猛地从一堆垃圾零件里抽出一张皱巴巴、边缘烧焦的硬质卡片,狠狠拍在林风胸口——上面印着“天堂竞技赛”X-7-09区预选晋级资格凭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参赛ID:DL-077,生命体征通过基础监控,获得‘锈铁擂台’淘汰混战名额。
“你‘赢’了。”
“扳手”声音带着讽刺,
“活到二十人以下。你他妈现在是个‘官方承认’的预备骑士了,受他妈‘规则保护’了!至少在下一场正式资格赛开始前,场外的脏手想动你就得掂量掂量明面上的规矩!”
保护?
林风看着那张卡片,上面仿佛沾满了老枪的血。
这规则下的“身份”,此刻散发着比深渊还要恶臭的嘲弄!
但这恶臭的“身份”,却成了“扳手”计划中唯一的“合法”盾牌!
“你想……做什么?”
林风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有彻骨的冰冷。
腰腹核心那沉重的冰冷感似乎微微刺了他一下,仿佛在回应他内心翻腾的黑暗。
“扳手”眼睛放光,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证据!老子他妈的要证据!G.C.做这种反人道实验,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黑市上有‘拆骨帮’的线人说他们最近在接收‘特殊渠道’的义体材料……‘碎骨者’酒吧的老板娘‘毒蛛’莉兹,她在底层情报圈里路子最野,听说‘天梯’刚运下来一批‘医疗废品’,规格编号有古怪,可能和之前那些‘结晶冰疙瘩’有关!老子拿你当鱼饵去敲她的嘴!”
他语速飞快,计划简单粗暴:
“老子得离开一会儿,去处理几个尾巴,顺便准备点硬货。你躺在这,别动。别他妈再引动你那鬼腰带!像个尸体!‘锈铁擂台’的监控芯片会记录你的生命信号,‘寒锋’的人或许还在盯着这里!‘死人’最安全!老子天黑前回来!”
“扳手”将一个散发着微弱信号灯的微型感应片粗暴地贴在林风手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他腰腹核心处的药膏和绷带,确认没有外泄异常能量信号后,才抓起一个破旧的布包,动作麻利地将几件工具和药剂塞进去。
“记住!你现在就是具‘尸体’!等老子回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风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咬了咬牙,掀开角落一块沉重的金属隔板,迅速钻入下方一条布满油污的废弃通风管道,身影消失在一片污秽与黑暗中。
狭小的废弃控制间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锈蚀管道深处冷凝水滴落的嘀嗒声,如同死亡倒计时。
林风躺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一动不动。
身体的剧痛似乎被那核心的沉重冰冷压制了,但内心的冰海却在疯狂翻涌。
老枪被钢筋贯穿胸膛的画面反复闪现,寒锋那冰蓝目镜深处的数据流光如同最深的梦魇。
“规则保护”的“尸体”?
“扳手”的鱼饵计划?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那冰冷的沉重感渗透西肢百骸。
但精神深处,一点冰冷的、如同毒蛇盘旋的意志却在凝聚。
腰腹核心那死寂般的沉重深处,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与周围阴寒环境融为一体的冰冷能量流,如同黑暗中蜿蜒的地下暗河,无声无息地在他干涸的经脉中极其缓慢地流转……
它带来的不是修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精神窥探般的诡异知觉。
废弃管道深处的声音。
远处金属平台的细微振动。
乃至……
隔着层层钢板和黑暗,上方废弃工厂外间某个角落传来的、极其微弱、如同蚂蚁爬过的脚步移动声!
那声音很轻,很谨慎。带着一种职业的耐心和一丝压抑的贪婪。
方向……正对着他藏身的这个控制间入口!
G.C.的清洁工?
黑市的剥皮鬼?
还是某个闻着血腥味独自找来的“掘地帮”余孽?!
他们没等“扳手”回来。
他们找到了“尸体”。
他们要提前下手了!
这冰冷沉重的核心,在沉寂中赋予了他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而代价,是更深更广的冰冷蔓延?!
林风依旧保持着“尸体”的姿态,连呼吸都微弱到极限,如同风中的残烛。
但他的右手,那只被“扳手”贴了微弱信号灯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地,在冰冷的金属长椅表面移动……
抓住了长椅下一根断裂的、边缘带着锋锐锯齿的金属椅腿残片!
身体是死的。
复仇的灵魂却在冰冷的沉重下睁开了燃烧的眼!
“来吧……”
林风在心中无声地低语,带着无尽的冰冷与决绝,
“……让我看看……剥尸体的刀……有多快……”
腰腹核心那沉重的压迫感,如同为猎杀预热的冰冷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