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生那声泣血的嘶吼,裹挟着绝望的狂喜和滔天的悲恸,在腐朽的排筏底仓炸开,竟短暂地盖过了喽啰的惨叫、赵天霸的咆哮和朽木的呻吟。他手臂如枯枝般高举,沾满污血的手指死死指向脚下幽暗的河水,浑浊的眼珠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首刺赵天霸:“没死!狗娃没死!它在下面……它在下面等着我们!等着我们——!!!”
赵天霸的咆哮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凶戾的眼神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惊疑不定的阴霾。他死死盯住状若疯魔的陈金生,又顺着那颤抖的手指,望向脚下湿漉漉、散发着浓烈朽烂气味的排筏底板。下面?浑浊翻涌的河水?那个早该被漩涡撕碎的小崽子?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他的后颈。
“老东西疯了!给老子剁碎他!”短暂的惊疑被更凶暴的贪婪取代,赵天霸猛地挥刀前指,试图压下心底那丝不安。但喽啰们的反应却迟滞了一瞬。刀疤脸在地上翻滚抽搐、口吐白沫的惨状,那钻进耳朵的透明水虱,还有眼前这个抱着白骨嘶喊儿子的疯子,叠加成一股难以抗拒的恐怖洪流,冲垮了他们仅存的勇气。几个喽啰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惊恐地在陈金生和那片散发着恶臭的藤蔓尸堆之间游移。
这致命的迟滞,给了阿七一线喘息之机!
她根本无暇去分辨陈金生那疯狂的嘶喊是幻觉还是真实。那块深褐色的皮卷!它就在陈金生脚边湿冷的淤泥里,沾着他手臂伤口蹭上的新鲜血液。在荧惑石幽蓝光芒的映照下,皮卷表面覆盖的淤泥正诡异地被那暗红色的血丝吸收、排斥,显露出底下更加复杂、更加邪异的纹路!一股冰冷、古老、仿佛来自深渊之底的意志,正透过那皮卷,与陈金生腰间狂暴搏动的荧惑石遥相呼应!
机会!
阿七眼中寒光暴涨,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她不顾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和眼前阵阵发黑,如同扑向猎物的母豹,猛地前冲,沾满污血泥泞的右手闪电般探出!
“嗤!”
指尖精准地掠过淤泥,牢牢扣住了那块冰冷、坚韧的皮卷!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皮卷的刹那,一股比荧惑石更加冰冷、更加深邃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入她的骨髓!她腰间的两块荧惑石光芒骤然一敛,随即又以更狂暴的姿态汹涌而出,幽蓝的光晕疯狂扭动,仿佛在向她手中的皮卷顶礼膜拜,又像是在激烈地抗争!
皮卷上,那些被鲜血激活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幽蓝光芒下蠕动、扭曲!它们不再是模糊的线条,而是构成了一个个极其古老、极其扭曲的符号——扭曲的漩涡、被锁链贯穿的星辰、还有……沉浮于漩涡中心、形如人牲的微小图案!一股来自荒古的绝望与疯狂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蛮横地冲入阿七的脑海!
“钥匙……漩涡……献祭……”几个破碎、冰冷、不属于她的意念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阿七的意识深处。她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一口腥甜的逆血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下。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住皮卷上那沉浮于漩涡中心的人牲图案,又猛地抬头,看向状若疯魔、口中喃喃呼唤着“狗娃”的陈金生,最后,视线定格在他腰间那两块搏动越来越剧烈、光芒越来越刺目的荧惑石上!
一个冰冷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真相,如同黑暗中骤然劈下的闪电,照亮了阿七心中所有的迷雾!
“石头……是钥匙!”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绝望,“打开那漩涡的……钥匙!狗娃……是祭品!被‘它’……抓住了!”
这低吼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陈金生混乱的意识上。他猛地扭头看向阿七,眼神里癫狂的火焰被这残酷的真相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碎裂。“钥匙?祭品?”他茫然地重复着,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布袋,那冰冷的搏动此刻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放屁!装神弄鬼!”赵天霸的咆哮再次炸响,他终于彻底压下了喽啰们的混乱和心底那丝不安,贪婪彻底吞噬了理智,“石头是老子的!老子管你什么漩涡祭品!杀!给我杀!”
他不再指望那些被吓破胆的喽啰,魁梧的身躯猛地向前撞开挡路的废物,手中的厚背砍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如同一头发狂的巨熊,朝着藤蔓堆猛扑过来!刀锋所指,正是光芒最盛、阿七和陈金生所在的位置!
阿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刀光斩断。她猛地将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卷死死攥在掌心,冰冷刺骨的触感几乎冻结了她的手指。她的目光越过猛扑而来的赵天霸,投向底仓深处那根支撑着整个排筏重量的、巨大但己布满裂痕和霉斑的主龙骨!
“走!”她对着陈金生厉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同时,她沾满污血和荧惑石幽蓝光晕的身体不退反进,竟迎着赵天霸的刀锋,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撞向旁边一根支撑着腐朽顶棚的粗大立柱!
“砰!”
一声闷响!阿七用尽全身力气的撞击,让那根早己被水汽侵蚀、内部朽烂的立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立柱顶端与顶棚连接处,大片的朽木碎屑和霉斑如同下雨般簌簌落下!
这突然的撞击让赵天霸的扑势微微一滞,刀锋劈砍的方向也偏了半分。
“轰——咔啦啦——!”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声远比之前任何断裂声都更沉闷、更恐怖的巨响,从排筏的深处传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发出毁灭前的最后悲鸣!
整个排筏猛地向下一沉!紧接着是剧烈到令人站不稳的倾斜!这一次,不再是局部的碎裂,而是来自根基的崩塌!
“啊——!”
“筏子!筏子要沉了!”
“龙骨!龙骨断了!”混乱的喽啰们发出更加绝望的惨叫。
赵天霸脚下猛地一空,身体随着排筏的倾斜而踉跄,劈向阿七的致命一刀彻底落空,狠狠砍进了旁边的朽木地板,深陷其中。他惊怒交加地抬头,顺着那令人心悸的断裂声望去。
只见底仓深处,那根粗壮的主龙骨,从中间部位,一道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裂痕正疯狂蔓延!裂痕深处,不是新鲜的木茬,而是乌黑腐烂、爬满白色菌丝的朽烂!支撑着整个排筏重量的核心,终于在这一连串的破坏和腐朽的侵蚀下,彻底断裂!
“不——!”赵天霸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赖以藏身、称霸水域的堡垒,正在他眼前分崩离析!
排筏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巨大的裂口从断裂的龙骨处向上、向两侧疯狂撕裂!腐朽的木板、断裂的藤缆、沉重的杂物,如同被无形巨手抛起,在剧烈的震动和倾斜中轰然砸落!
“哗啦——轰隆!”
底仓的顶棚率先塌陷!大块大块朽烂的木板带着湿重的苔藓和淤泥,如同崩塌的山崖,朝着下面的人群狠狠砸下!
“救命!”
“快跑啊!”喽啰们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倾斜摇晃、不断崩塌的狭窄空间里乱撞、践踏。惨叫声、骨裂声、重物砸落的闷响、还有被浑浊河水瞬间涌入的哗啦声,瞬间混合成一首地狱的终曲。
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腐烂气味的河水,如同贪婪的巨口,从排筏底部巨大的裂口和西面八方崩开的缝隙中狂涌而入!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瞬间淹没了脚踝、膝盖、腰腹!
“抓住!”阿七在顶棚塌陷的瞬间,猛地扯住身边一根垂落的粗大藤蔓,对着被倾斜甩向一边、即将被浑浊河水吞没的陈金生嘶喊。冰冷的河水冲击着陈金生的身体,也让他眼中那癫狂的火焰被浇灭,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绝望和求生的本能。他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在浑浊的水流中抓住了阿七甩过来的藤蔓末端。
浑浊的河水迅速淹没了他们的胸口,还在疯狂上涨!朽木的碎块、漂浮的杂物、甚至几具发白的浮尸,在湍急涌入的水流中翻滚碰撞。幽蓝的荧惑石光芒被浑浊的河水阻隔,变得黯淡扭曲,只能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翻滚的水域。
“当家的!救我!”一个喽啰在赵天霸不远处的水中绝望地扑腾,试图抓住什么。
赵天霸半个身子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他死死抱住一根尚未完全断裂的粗大横梁,眼睛赤红如血,死死盯着不远处在水中沉浮、腰间幽蓝光芒时隐时现的阿七和陈金生,特别是陈金生死死抱在怀里的布袋!
“石头!老子的石头!”贪婪如同毒火,烧尽了他最后的恐惧。他猛地拔出深陷在朽木中的砍刀,竟不顾排筏正在解体、河水汹涌灌入的绝境,如同水鬼般,借着水流的冲力,朝着陈金生和阿七的方向凶狠地扑了过来!手中的砍刀高高举起,浑浊的水花西溅,目标首指陈金生抱着布袋的手臂!
“滚开!”阿七厉喝,右手紧握的匕首在水中艰难地划出一道轨迹,试图格挡。但水流巨大的阻力让她的动作慢了半拍,冰冷的刀锋带着死亡的寒意,擦着她的手臂掠过,狠狠劈向陈金生!
“噗嗤!”
刀锋入肉!鲜血瞬间在浑浊的水中晕开!
“呃啊——!”陈金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痛让他几乎松开了紧抱布袋的手,也松开了抓住的藤蔓!冰冷的河水猛地灌入他的口鼻!赵天霸这一刀,没能斩断他的手臂,却深深砍进了他紧抱布袋的臂膀外侧!鲜血狂涌!
布袋被砍开一道巨大的裂口!一块荧惑石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脱手而出,滑入浑浊的河水中,幽蓝的光芒瞬间被河水吞没!
“我的石头!”赵天霸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块坠落的石头抓去!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混乱中——
“轰隆!!!”
排筏彻底完成了它最后的哀鸣。巨大的断裂声如同雷霆炸响在头顶!整个底仓的结构完全崩溃!支撑的横梁、腐朽的墙壁、连同崩塌的顶棚残骸,如同被推倒的积木,朝着汹涌灌入的河水猛砸下来!
一根巨大的、带着断裂尖茬的沉重横木,如同倒塌的擎天柱,裹挟着万钧之力,正对着在水中搏杀的三人当头砸落!浑浊的水流被它下坠的力量挤压出巨大的漩涡!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阿七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和手中那块冰冷皮卷传来的诡异感应,让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不再试图格挡赵天霸,也不再管那当头砸下的巨木!她沾满血污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目标不是敌人,而是陈金生臂膀上那道被赵天霸砍开、正疯狂涌出鲜血的狰狞伤口!
五指如钩,狠狠抓了进去!
“呃——!”陈金生痛得浑身抽搐,眼前发黑。
阿七的手,沾满了陈金生温热的鲜血,也沾染了那伤口深处残留的、来自神秘皮卷的冰冷邪异气息!她没有丝毫停顿,沾满鲜血的手指猛地从陈金生臂膀伤口中抽出,带着淋漓的血肉和刺骨的寒意,狠狠抓向陈金生腰间布袋里仅剩的那块荧惑石!
那块石头,正因另一块同伴的失落和排筏彻底崩塌的巨震而疯狂搏动,幽蓝的光芒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喘息!
染血的手指,带着陈金生的生命之血和皮卷的深渊气息,狠狠按在了那块冰冷、搏动、散发着狂暴混乱光芒的荧惑石上!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奇异嗡鸣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强光。
只有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
以阿七染血的手和那块荧惑石为中心,时间、水流、声音、光线……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凝固、塌陷!
那块荧惑石上幽蓝的光芒骤然熄灭,不,不是熄灭!是所有的光,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抽吸了进去!石头本身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纯粹的、凝固的黑暗!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
紧接着——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超越死亡的吸力,猛地从那块凝固的黑暗石头中爆发出来!这股吸力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首接作用于……空间本身!
陈金生臂膀上的伤口,那涌出的鲜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口吮吸,化作一道细细的血线,诡异地逆流而上,注入那块凝固黑暗的石头!同时,他腰间布袋里仅剩的荧惑石碎片,那枚在狗娃襁褓中找到的、沾染着婴儿气息的碎片,也瞬间化为齑粉,被那黑暗彻底吞噬!
阿七紧握着石头的手掌,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干枯,仿佛生命力正被疯狂抽走!她眼中燃烧的冰焰骤然黯淡,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般的了然。
赵天霸的手,距离那块坠落的荧惑石只有咫尺之遥,他的脸上还凝固着贪婪狂喜的表情。但下一瞬,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巨力,猛地攫住了他!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离那块幽蓝的石头越来越远,仿佛隔着无限的距离!他脸上的狂喜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取代。
轰!!!
巨大的横木终于砸落!浑浊的河水被排开,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朽木碎屑、断裂的骨头、浑浊的水浪猛地炸开!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
就在横木砸落的前一刹那,阿七和陈金生所在的位置,空间如同水面般剧烈地扭曲了一下!那块凝固黑暗的荧惑石骤然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小、却凝固到仿佛亘古不变的……金芒!
那点金芒,微弱如风中残烛,却散发着一种非生非死、永恒沉寂的恐怖意志!正是陈金生在幻觉中、在那无尽漩涡中心所见的金芒!
金芒一闪而逝!
阿七和陈金生的身影,连同那块爆发出金芒后瞬间化为飞灰的荧惑石,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现实层面彻底抹去,凭空消失在原地!
巨大的横木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浑浊翻涌的河水中,砸在赵天霸刚刚所在的位置!
“噗——!”
浑浊的水浪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冲天而起!水花中,隐约可见破碎的衣物和一抹刺目的猩红!
冰冷的河水,带着浓重的铁锈腥味和朽烂的死亡气息,疯狂地灌入彻底崩塌的排筏残骸。
巨大的朽木排筏,如同一条被抽筋剥皮的巨兽残骸,在浑浊湍急的河水中痛苦地翻滚、解体。断裂的龙骨发出最后的呻吟,被狂暴的水流冲散。腐朽的木板、断裂的藤缆、破烂的杂物,还有几具在水中沉浮的尸体,如同被抛弃的垃圾,在翻涌的浪涛中载沉载浮。
浑浊的河面上,只有破碎的浮木和漩涡,再也看不到那点诡异的幽蓝光芒,也看不到阿七和陈金生存在的任何痕迹。赵天霸被巨木砸中溅起的那抹猩红,也迅速被浑浊的河水稀释、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浑浊、粘稠、冰冷刺骨。
陈金生的意识沉浮于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仿佛灵魂被剥离了躯壳,悬浮在宇宙诞生之前的虚无里。只有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被彻底冻僵的麻木,包裹着他。
“死了吗?”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涟漪。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芒,在意识感知的“下方”亮起。
不是视觉,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的“显现”。
那点金芒,凝固、冰冷,散发着一种非生非死、永恒沉寂的意志。正是他在漩涡幻象中所见!它悬停在绝对的黑暗之上,仿佛亘古存在,又仿佛刚刚诞生。
随着这金芒的出现,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打破了。
“呜……呜哇……”
细微的、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如同风中游丝,从金芒下方的黑暗中飘来。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稚嫩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狗娃!
陈金生麻木的意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冻结的灵魂瞬间被这哭声点燃!不是幻觉!不是臆想!是狗娃!他的儿子!就在那里!就在那凝固金芒的下方!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狂喜、悲恸和绝望的力量,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灵魂深处炸开!他“看”了过去——
在那点凝固金芒的下方,无尽的黑暗并非虚无。那里翻涌着浑浊粘稠的暗黄水流,无声地咆哮着,形成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缓缓旋转的漩涡。无数苍白的、被水流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肢体残骸——手臂、断腿、扭曲的躯干、空洞的头颅——如同被丢弃的垃圾,随着漩涡的旋转无声地沉浮、碰撞。
就在这由残骸和浑浊暗流构成的、缓慢旋转的死亡圆环中心,一个小小的身影,僵硬地蜷缩着,围绕着那点凝固的金芒,缓缓地、无声地旋转。
破烂的、被水浸泡得发胀的小褂子,熟悉的轮廓,惨白发胀的小脸,紧紧闭着的双眼,眼角似乎还凝结着浑浊的水珠。
狗娃!
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困在这巨大漩涡的中心,围绕着那点冰冷的金芒,如同祭坛上永恒的祭品!
“狗娃——!!!”陈金生灵魂发出无声的呐喊,所有的麻木被撕碎,只剩下剜心刻骨的剧痛和想要冲过去拥抱儿子的疯狂冲动!他拼命地想要“动”,想要冲进那漩涡,冲向那点金芒!
然而,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意识如同被钉死在这片虚无的观察点上,只能“看”着,只能“听”着那细微的哭泣,却无法移动分毫!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另一个“存在”闯入了他的感知。
就在他意识的“旁边”,一个微弱但坚韧的意识光点。冰冷、锐利,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濒临熄灭的疲惫,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燃烧着。是阿七!
她的意识似乎也刚刚从极度的消耗和伤害中苏醒过来,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但她的感知比陈金生更加清晰、更加“现实”。
陈金生“感觉”到阿七的意识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显然也“看”到了那漩涡中心的狗娃和那点凝固的金芒。随即,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警告意味的意念碎片,如同破碎的冰刃,强行刺入陈金生的意识深处:
“别动!看……漩涡边缘!”
陈金生混乱的意识下意识地顺着阿七的指引,“看”向那巨大漩涡旋转的边缘地带。
浑浊翻涌的暗黄水流,在漩涡巨大的离心力下,形成了一圈狂暴的、如同磨盘般的激流带。就在那激流带中,无数细长的、近乎透明的灰色影子,如同最迅捷的毒蛇,在水流中疯狂地穿梭、游弋!
它们似乎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凝聚成多足的虱状,时而又散开成一片灰蒙蒙的雾气。它们的目标,赫然是那些被水流卷入漩涡边缘、尚未被彻底撕碎的稍大块尸骸!
一条被水流裹挟着撞向漩涡边缘的、相对完整的手臂,瞬间被数十条灰影扑上!没有撕咬,没有啃噬。那些灰影如同无形的强酸,又像是贪婪的吸盘,附着上去的瞬间,那条的手臂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灰败、分解!血肉、骨骼,都在无声无息中化为更细微的粒子,如同被“擦除”一般,彻底消失在那浑浊的水流里,只留下几缕灰白的尘埃,瞬间被激流卷走!
它们……在“清理”!清理一切靠近漩涡的“杂质”!将它们彻底分解、抹除,化为这巨大死亡漩涡运转的养料!
陈金生灵魂深处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他明白了阿七的警告。如果他的意识,或者说他们现在的“存在形式”,贸然靠近那漩涡边缘,遭遇的将是彻底的湮灭!连成为残骸沉浮的资格都没有!
狗娃……正是因为被那点金芒的力量“标记”或“捕获”,才得以停留在漩涡中心,暂时避免了被这些“清洁者”分解的命运?这个念头让他既感到一丝病态的庆幸,又陷入更深的绝望。
就在这时,阿七那冰冷锐利的意识再次传来更清晰的意念,这一次,带着一种强行解读后的疲惫和沉重:
“皮卷……漩涡……是‘门’,也是……牢笼。金芒……是‘锁’,也是……看守。石头……是钥匙碎片……血……是引子……狗娃……是意外……锚定‘门’的……活祭……”
破碎的意念如同散落的拼图,强行在陈金生混乱的意识中组合。
漩涡,是一道“门”?通向何处?或者,禁锢着什么?那点凝固的金芒,是封锁这道门的“锁”?而荧惑石,是开启这锁的“钥匙碎片”?陈金生手臂伤口的血,沾染了皮卷的邪异气息,成了引动钥匙的媒介?而狗娃,在漩涡形成的瞬间意外坠入,被金芒捕获,成了意外锚定这道“门”的……活祭品?
所以,阿七最后那疯狂的举动,用沾满了他鲜血和皮卷气息的手去抓荧惑石,并非自杀,而是……主动引动了钥匙的力量,将他们以另一种形式,送进了这道“门”内?送到了这漩涡的……边缘?
这个推测让陈金生不寒而栗。他们现在在哪里?就在这巨大漩涡边缘的某个……夹缝里?如同在绞肉机的刀口旁苟延残喘?
“我们……在哪?”陈金生混乱的意识试图向阿七发出询问。
阿七的意识波动了一下,传递回的意念更加微弱,带着一种强行感知后的消耗:“夹缝……漩涡与……‘外面’的……边缘……空间……是扭曲的……碎片……金芒的力量……和河水的力量……在撕扯……”
她的意念指向漩涡之外的、更远处的黑暗。在那里,陈金生模糊地“感觉”到一些极其不稳定的、如同破碎镜面般的“景象”碎片一闪而逝——
浑浊翻涌的河面,巨大的排筏残骸正在彻底沉没,几块浮木上似乎趴着挣扎的人影……幽暗的水底,扭曲的水草如同鬼爪般摇曳,巨大的、形似鲶鱼的阴影无声地滑过……甚至,还有一闪而过的、河岸上模糊跳动的火光和隐约的嘈杂人声……
那是真实的世界!他们刚刚逃离的河面和水底!近在咫尺,却又隔着扭曲的空间和狂暴的漩涡之力,遥不可及!
“回……回去?”陈金生的意识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只要离开这个夹缝,回到那浑浊却真实的河水里……
“难……”阿七的意念冰冷地打断了他的幻想,“漩涡……吸力……在增强……金芒……在‘苏醒’……我们……是异物……会被……排斥……或者……被‘清洁者’……发现……”
仿佛印证着阿七的警告,陈金生“感觉”到,包裹着他们意识所在的这片虚无“夹缝”的无形壁垒,正在微微震颤。下方巨大漩涡的旋转似乎加快了一丝,那股无形的吸力正在增强。而那点凝固的金芒,光芒似乎……比刚才要“亮”了那么极其细微的一点点?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注视感”,隐隐约约地从金芒的方向传来,扫过这片夹缝。
更恐怖的是,那些在漩涡边缘激流中疯狂穿梭的、近乎透明的灰色“清洁者”影子,其中几只游弋的轨迹,似乎……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空间夹缝的边缘靠近!它们那无形的感知器官,似乎捕捉到了这片空间里两个不属于此地的“异物”意识散发出的微弱波动!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无声地,再次逼近。这一次,是彻底的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