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宁合上工作日志,降E音符号的墨水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蓝。窗外虫鸣渐歇,六和塔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默。她伸手关掉台灯,却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听见雨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起初只是零星几颗,很快便连成密集的鼓点。
手机屏幕在枕边亮起,气象局推送的暴雨红色预警刺目地跳动着。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木材断裂的脆响。
她抓起外套冲出门时,雨水己经在地上汇成细流。工地探照灯在雨幕中划出惨白的光柱,照亮六和塔西北角——一根承重椽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燕尾榫的接口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人撤离!"所长的喊声被雷声吞没,"西北角要塌了!"
温昭宁逆着人流冲向脚手架。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灌进衣领,工作服瞬间浸透。她抓住摇摇欲坠的竹架往上攀爬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下来!"沈听樾的声音穿透雨幕,"那个榫卯撑不过三分钟!"
她回头看见他站在探照灯的光晕里,白衬衫贴在身上,手里抓着激光位移仪。雨水从他发梢不断滴落,在仪器金属外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温度膨胀系数超标了!"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必须手动加固榫头!"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在刺目的白光里,温昭宁看见沈听樾的瞳孔骤然收缩。下一秒他己经攀上相邻的脚手架,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接住!"他抛来一卷防水布,"盖住彩画!"
狂风撕扯着布料。温昭宁用身体压住断裂的檐角时,闻到了樟木混着铁锈的气息——那是古建筑垂死挣扎的味道。她摸出随身携带的木楔,对准燕尾榫的缝隙狠狠敲进去。
"位移2.3毫米。"沈听樾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他不知何时己经来到她身后,激光位移仪的红色光点在她指尖颤动,"再往左偏5度。"
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交汇在下颌。温昭宁调整木楔角度时,肘部碰到他潮湿的衣袖。某种熟悉的雪松香气从湿透的布料里渗出来,与记忆中七年前那块赞助商赠送的毛巾气味重叠。
榫卯咬合的瞬间,整个塔身发出悠长的嗡鸣。温昭宁腿一软,被沈听樾拽进临时支起的防水布下。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的呼吸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给。"他递来的毛巾干燥温暖,"你锁骨在流血。"
温昭宁这才注意到衣领处的暗红。应该是攀爬时被木刺划伤的。她接过毛巾的瞬间僵住了——纺织纹路与七年前那块一模一样,边缘甚至也有同样的卷边。
"听澜科技的定制款?"她故意用轻松的语调问。
沈听樾正在调试被雨水泡坏的仪器,闻言手指微微一顿:"2009年苏州文创展的纪念品。"
雷声在远处滚动。温昭宁用毛巾按住伤口,突然摸到角落绣着的字母:LXS。
"这是......"
"我父亲公司的缩写。"沈听樾头也不抬,"林雪松声学研究所。"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温昭宁想起自己笔记本里那些被反复描画的"LXS",想起撕掉的设计图边缘的缩写。十七岁那年夏令营,她曾在匿名问卷上写:"最欣赏林雪松研究所的声景复原技术。"
防水布突然被狂风掀起一角。沈听樾倾身过来固定时,领口擦过她的鼻尖。温昭宁看见他锁骨位置有个小小的纹身——11.3kHz的频谱图,正是她在古琴会上弹错的泛音频段。
"沈听樾。"她鬼使神差地问,"2009年夏令营的匿名评委是不是......"
对讲机突然炸响。"沈总!东南角发现结构裂缝!"
他起身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温昭宁看着他冲进雨里的背影,攥紧了手里的毛巾。
凌晨三点·临时指挥部
温昭宁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时,沈听樾正俯身在六和塔的3D模型前。投影仪的光线将他轮廓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
"西北角稳定了。"她递过咖啡,"但东南角的裂缝......"
"是1863年重修时留下的隐患。"沈听樾调出一组数据,"当时的工匠用桐油灰填补,现在老化开裂了。"
温昭宁凑近看屏幕。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键盘上,她闻到自己毛巾上的雪松香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1863年?"
"声纹分析。"他点开一段音频,"不同年代的木材共振频率不同。这段录音里能听到三个明显断层——"
扬声器里传出奇特的嗡鸣。温昭宁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停!倒退两秒!"
音频回放。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有个几乎微不可察的旋律——正是她昨天在临时宿舍哼唱的《牡丹亭》。
空气凝固了。沈听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是......"
"你们在塔里装了录音设备?"温昭宁的声音发紧。
"只有声波接收器。"他关闭音频,"但理论上不可能采集到人声......除非......"
"除非什么?"
沈听樾转过显示屏。频谱图上,她哼唱的旋律与六和塔某根木梁的固有频率完全重合。
"你昨晚靠着的柱子,"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是乾隆年间的金丝楠木。它的共振频率正好与你声带振动......"
指挥部的铁门突然被撞开。"沈总!监测到塔基异常震动!"
黎明·塔基勘察现场
温昭宁跪在潮湿的泥地上,手指探入地基缝隙。混合着碎石的泥水没过手腕,她摸到了某种金属的冰凉。
"有东西!"
沈听樾的激光扫描仪亮起红光。屏幕上渐渐浮现出一个铜管的轮廓,上面缠着己经腐朽的丝线。
"是时间胶囊。"他的声音有些哑,"清末工匠常把修缮记录藏在......"
温昭宁己经拔出了那个铜管。锈蚀的盖子打开瞬间,一卷泛黄的宣纸落入掌心。
纸上是用毛笔绘制的六和塔结构图,落款日期是光绪二十九年。但让她呼吸停滞的是背面那行新得多的钢笔字迹:
"2009.7.23 WZN说讨厌理科生,但穿白大褂测数据的除外。"
雨水突然变得滚烫。温昭宁抬头时,看见沈听樾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蓝色——正是当年夏令营统一发放的问卷调查表。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宣纸背面新鲜的墨迹上——那是沈听樾刚刚写下的:
"2023.5.18 我终于找回了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