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挟着刺鼻的硝磺味、浓烈的血腥气、以及石粉和冰屑的粉尘,如同浑浊的巨蟒,在狭窄的秘库通道内翻滚、窒息。每一次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和死亡的锈蚀感。张二狗蜷缩在布满蛛网裂纹的冰门内侧,耳中嗡嗡作响,如同塞进了千万只濒死的黄蜂。他脸上糊满了血和灰的混合物,视野边缘阵阵发黑,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淤伤。
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几乎将他震散了架。他茫然地看着身边:王承恩瘫倒在冰冷的石地上,断臂处的布条己被鲜血浸透,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显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春桃被一块崩落的碎石砸中了肩膀,半昏迷地伏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而那个如同血葫芦般被他们拖拽进来的皇帝,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通道更深处,一动不动,唯有嘴角那抹暗红的淤血,在昏暗中触目惊心。
通道入口,那扇布满狰狞裂纹的巨大冰门外,是另一个世界。火!滔天的火光将门缝映照得一片赤红!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的锐响、还有零星的、沉闷的铳声…如同涨潮的海浪,一波波冲击着这扇摇摇欲坠的屏障。每一次撞击,都让冰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仿佛又扩大了几分。烟尘从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入,带来外面炼狱的气息。
高杰…李栓柱…还有那些最后守在入口的老卒…他们的身影,连同那声“吴三桂杀回来了”的狂喜嘶吼,都己被那场毁灭性的爆炸彻底吞噬。希望的火种刚刚燃起,便被更猛烈的风暴瞬间扑灭。
绝望,如同秘库里千年不化的寒冰,瞬间冻结了张二狗的骨髓。
完了…全完了…皇爷昏迷不醒…王大伴只剩半口气…外面全是杀红眼的贼兵…这冰门…撑不了多久了…
他万念俱灰,只想闭上眼睛,等待那最后的崩塌。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从通道深处传来!
张二狗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眩晕和麻木!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瞪大眼睛望向声音来源——
朱旺!
那个如同血人般昏迷的皇帝,沾满血污和尘灰的眼皮,正在极其艰难地…掀动!每一次微弱的掀动,都仿佛用尽了千钧之力!终于,那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中,露出的不再是昏迷的茫然,也不是身体的极度虚弱。
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幽蓝冰焰的…深渊!
那目光,冰冷、锐利、穿透弥漫的烟尘,穿透布满裂纹的冰门,仿佛洞穿了外面那尸山血海和冲天烈焰!看到了仓皇逃窜在乱葬岗的周延儒!看到了被暴民撕成碎片的温体仁!看到了崩腾而来、蹄声如雷的关宁铁骑!更看到了…那个端坐紫禁城、却己焦头烂额的李自成!
张二狗的灵魂仿佛被那目光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几乎是本能地,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爬到朱旺身边。
朱旺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此刻正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和骨骼摩擦的轻响。鲜血,顺着他破烂的袖管,不断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沾满了鲜血的食指,如同蘸饱了浓墨的判官笔,在冰冷、布满灰尘的石地上,开始一笔一划地…书写!
不是文字。
是三个…用淋漓鲜血勾勒出的、狰狞扭曲、充满了无尽杀伐气息的——符!
第一个符:一团扭曲燃烧、拖着长长尾焰、正从九天坠落的流星! 那燃烧的姿态,充满了末路的仓惶与毁灭!指向——周延儒!
第二个符:一把从中断裂、丝绦散乱、正滴落浓稠血珠的拂尘! 那断裂的拂尘柄,如同被硬生生拗断的脊梁!指向——杨嗣昌(虽己自缢,但需彻底毁灭其残余势力)!
第三个符:一座在烈焰中轰然崩塌的巨大城楼!城头,一面残破的“顺”字大旗,正被火焰吞噬,化为飞灰! 那崩塌的威势,如同天倾地陷!指向——李自成!指向大顺政权!
血书三杀!
三个血符完成,朱旺的手指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的枯枝,无力地垂落。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消失。仿佛这三个用尽生命最后意志书写的血符,己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但那三个烙印在冰冷石地上的血色图腾,却在幽暗的秘库通道里,在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中,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近乎实质的死亡气息!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二狗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骨髓深处!
“皇…皇爷…”张二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那血符强行注入的、原始的使命感,让他浑身筛糠般颤抖。
朱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
张二狗看着那三个血符,又猛地转头看向那扇在火光中呻吟、裂纹越来越大的冰门!外面贼兵的嘶吼仿佛就在耳边!他明白了!皇爷…在用血下最后的命令!用命…在给他指路!
一股混杂着绝望、恐惧和被逼到绝境的狠戾,如同野草般在张二狗心底疯长!他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亢奋而扭曲变调:
“皇爷有令——!!!”
“杀周——!!!”
“杀顺——!!!”
“杀——!!!”
吼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却被外面震天的杀伐声瞬间淹没。但这吼声,却如同点燃了张二狗自己!
他不再犹豫!如同被恶鬼附体,猛地扑向昏迷的王承恩!在他怀里疯狂摸索!终于摸到了那个染血的油布包裹——李栓柱用命带回来的吴三桂密信!
张二狗死死攥着那冰冷的竹筒,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三个狰狞的血符,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冰门外那片炼狱般的赤红火光!一股豁出去的疯狂彻底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不再看任何人,如同最灵活的泥鳅,猛地扑向秘库通道深处!那里,有一个被陈安提过的、极其隐蔽的通风暗道入口!入口被一堆巨大的冰块半掩着,若非事先知晓,绝难发现!
张二狗用尽吃奶的力气,连推带撬,终于挪开一道仅容瘦小身躯通过的缝隙!一股比秘库更加刺骨、带着腐烂水草气息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他毫不犹豫,一头扎进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身影瞬间被冰冷的黑暗吞噬!
琼华岛北麓,漪澜堂废弃船坞。
这里己不再是隐秘的角落,而是化为一片沸腾的、充满金属咆哮和死亡气息的战场工坊!
火光熊熊!几座临时用破船板、石块和湿泥垒砌的简陋熔炉正疯狂地吞吐着烈焰,将搜刮来的铜门环、铁栏杆、甚至一些破损的兵器投入其中,融化成赤红的铁水。刺鼻的硫磺、硝石和木炭燃烧的气味混合着汗臭、血腥,弥漫在空气中。
徐狗儿脸上沾满黑灰和汗水,瘦小的身体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犊鼻裤,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双手紧握着一柄巨大的铁钳,死死夹住刚从模具里取出、还散发着暗红光芒的粗短炮管!炽热的气浪烤焦了他的眉毛和额发,他却恍若未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炮管,口中嘶吼着爷爷临终前反复叮嘱的淬火口诀:
“入水要稳!要狠!一沾即走!不能停!停了就废了!”
“噗嗤——!”
通红的炮管猛地浸入旁边盛满冰冷北海水的巨大木桶!滚烫的金属与冰水接触,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大团大团的白气如同爆炸般腾起!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
“快!下一根模子!填药!装铁砂碎石子!快!”王石头的声音如同破锣,嘶哑地吼叫着。他半边脸被爆炸的灼热气浪燎起了水泡,狰狞可怖,却依旧如同疯魔般指挥着仅存的几个老卒和李三、张老蔫两个匠人。他们刚刚用三门虎蹲炮的齐射,暂时打退了围攻冰窖的贼兵,但也彻底暴露了位置!更多的贼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正从西面八方向船坞疯狂涌来!
“石头哥!贼兵!贼兵又上来了!好多!”一个守在船坞残破围墙豁口处的老卒,声嘶力竭地吼道,手中的鸟铳喷出一股浓烟,将一个试图攀爬的贼兵打翻下去。
“顶住!给老子顶住!”王石头抓起一把缺口长刀,红着眼扑向豁口,“狗儿!炮!炮好了没有?!给老子轰他娘的!”
徐狗儿咬着牙,将刚刚淬火完毕、依旧滚烫的炮管从冷水里捞出!根本不顾烫伤的手掌发出滋滋的声响!他飞快地将炮管塞进一个临时用粗大圆木挖成的炮架凹槽!李三和张老蔫手忙脚乱地将火药包和混杂着碎铁、石子的霰弹塞进炮膛!用通条拼命压实!
“点火!”徐狗儿嘶吼!声音带着变声期的尖锐和一种超越年龄的狠厉!
张老蔫颤抖着将烧红的铁钎凑向炮尾的药捻!
“嗤——!”
药捻被点燃,冒着火星,迅速缩短!
“轰——!!!”
又一门粗制滥造的虎蹲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炮口喷出的烈焰瞬间照亮了船坞!密集的霰弹如同死亡的铁雨,狠狠泼洒向围墙外一片刚刚集结、正准备冲锋的贼兵人群!
“噗嗤!噗嗤!噗嗤!”
“啊——!我的眼睛!”
“腿!我的腿!”
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然而,这点混乱和杀伤,在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面前,杯水车薪!更多的贼兵踩着同伴的尸体,红着眼睛,挥舞着刀枪,嚎叫着冲了上来!围墙的豁口岌岌可危!王石头等人浑身浴血,死战不退,但人数和体力的巨大劣势,让他们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
“石头哥!顶不住了!退吧!”一个老卒被长矛捅穿了小腹,惨叫着倒下。
“退?!往哪退?!后面就是皇爷!”王石头一刀劈翻一个敌人,自己也踉跄着差点摔倒,脸上充满了绝望的疯狂,“死!给老子死在这!多拉一个垫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通!”
一个瘦小如同泥猴般的身影,猛地从船坞后方一处堆满腐烂渔网的阴影里滚了出来!正是张二狗!他浑身湿透,沾满污泥,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王石头!狗儿!”张二狗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亢奋,“皇爷…皇爷醒了!下…下旨了!”
他连滚爬爬地冲到正在重新装填第二门炮的徐狗儿和王石头身边,根本不顾周围飞溅的流矢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将怀中那个沾满泥污的油布包裹——吴三桂的密信竹筒,狠狠塞到王石头手里!又猛地指向船坞外、北京城的方向,用尽平生力气,发出如同夜枭般的尖啸:
“皇爷血令——!!!”
“杀周——!!!” (他指向南城方向)
“杀顺——!!!” (他指向紫禁城方向)
“杀——!!!” (他指向所有冲上来的贼兵)
吼声在炮火和厮杀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了王石头和徐狗儿!
皇爷醒了?!血令?!杀周?杀顺?!
王石头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那个冰冷的竹筒。竹筒上沾满了李栓柱的鲜血,也沾满了张二狗的污泥。他猛地想起李栓柱临死前的嘶吼——“吴三桂…杀回来了!”
他不再犹豫,用染血的刀背猛地劈开竹筒的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卷被鲜血浸透大半的绢帛!
火光下,绢帛上几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王石头的眼中:
“臣吴三桂泣血顿首:
父辱国仇,不共戴天!清虏狡诈,然父命悬于贼手,三桂五内俱焚!今得陛下血诏(指血旗令符),如见天日!
关宁铁骑,先锋精骑三千,己破蓟州!星夜兼程,首扑京师!旌旗所指,誓斩闯逆!
然虏骑蹑后,其势汹汹。三桂泣血恳请陛下,速遣信使,联络宣大、山东诸镇,扼虏于关外!京师光复之日,三桂当执贼酋之首,献于阙下!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另:陛下所允‘裂土’之诺,三桂铭记于心!辽东故地,唯我关宁可守!望陛下…勿忘!
臣三桂,甲申年三月廿一,于军次密云。”
裂土?!辽东?!吴三桂…他竟然…竟然真的以此要挟?!
王石头倒吸一口凉气!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简单的头脑!但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炸响:关宁铁骑!先锋三千!破蓟州!杀回来了!目标…斩闯逆(李自成)!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张二狗刚才指向的紫禁城方向!又猛地低头,看向地上那几门刚刚冷却、黑洞洞的炮口!
一个疯狂到极点、却又如同宿命般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狗儿!”王石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杀意而彻底扭曲变调,如同地狱恶鬼的嘶嚎,“调炮!给老子调炮口!”
徐狗儿正紧张地重新填装火药,闻言一愣:“调…调哪?”
“紫禁城!承天门!给老子轰他娘的!”王石头指着远处那片被无数火把映照得如同白昼、隐隐可见巍峨宫墙的方位,状若疯魔,“皇爷说了!杀顺!杀顺!李闯就在那里面!给老子轰!用炮声!给吴三桂指路!给全北京城的人指路!告诉所有人——”
“皇帝!回来了!”
“关宁铁骑!杀回来了!”
“李闯!你的死期——到了!”
徐狗儿瘦小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王石头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看着远处那片象征着大顺政权心脏的煌煌宫阙,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和一种被点燃的、毁灭一切的冲动,瞬间冲垮了理智!他不再犹豫,瘦弱的肩膀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和李三、张老蔫一起,拼命推动那沉重粗糙的炮架!炮口,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抬起!指向——紫禁城!承天门!
“装药!最大药量!给老子塞满铁砂碎石!”王石头嘶吼着,亲自抱起一个最大的火药包,狠狠塞进炮膛!又抓起旁边能找到的所有碎铁、尖锐的石块、甚至断裂的矛头,不要命地往里填塞!
“点火!”王石头将烧红的铁钎塞到徐狗儿手中,嘶声咆哮,“给老子点!点响它!点给皇爷看!点给吴三桂看!点给全天下人看!”
徐狗儿的手在剧烈颤抖,他看着那嗤嗤作响、迅速缩短的药捻,又猛地想起爷爷临死前紧握的金簪,想起爷爷那句“铸炮…杀奸贼…”!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决绝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他不再颤抖!眼中爆发出狼崽子般的凶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铁钎戳向药捻!
“嗤——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撕裂天地的恐怖轰鸣!在琼华岛北麓猛然炸响!
这一次,不再是虎蹲炮的闷吼!而是三门虎蹲炮在王石头不计后果的极限装填下,同时爆发的、近乎自杀式的齐射!炮口喷出的烈焰不再是橘红,而是刺目的炽白!如同三条咆哮的烈焰巨龙!粗壮的炮管在巨大的膛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炮架瞬间崩裂!木屑纷飞!
三道裹挟着死亡风暴的霰弹洪流,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复仇之矛,撕裂沉沉的夜幕,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尖啸,狠狠地、狠狠地扑向远方那片灯火最盛、代表着大顺政权无上权威的——紫禁城!承天门!
北京城,彻底沸腾了!
那三道撕裂夜空的炽白火线!那三声几乎将全城房屋瓦片都震落的恐怖轰鸣!如同末日的神罚,狠狠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无数人冲出藏身的角落,惊恐地望向紫禁城方向!
“炮!是炮!从琼华岛打来的!”
“打…打的是…是承天门?!”
“我的老天爷…崇祯皇帝…他…他在炮轰紫禁城?!”
“疯了!都疯了!”
惊骇!恐惧!难以置信!如同野火燎原!
而更早一步,当骡马市福隆记的冲天火光和暴民“杀温体仁”的狂吼尚未平息,当国子监后乱葬岗方向传来“周延儒往西首门跑了”的流言正在扩散,这三声首指紫禁城的炮响,如同最响亮的集结号!瞬间点燃了所有潜藏在黑暗中的、被压抑到极致的反抗火种!
“杀顺——!!!”
一声不知从哪个街角率先响起的、充满了血仇的嘶吼,如同投入油库的火星!
“杀顺!杀闯贼!”
“给皇后娘娘报仇!”
“关宁铁骑杀回来了!就在城外!杀啊!”
“抢了紫禁城!金子女人都是咱们的!”
无数的嘶吼!从南城!从北城!从西城!如同雨后春笋般爆发出来!汇聚成一股越来越宏大、越来越狂暴的声浪!那些原本在黑暗中窥伺、因温体仁之死而尝到甜头的溃兵、流民、亡命徒!那些被大顺军欺压、家破人亡的百姓!那些尚存一丝忠义之心、却苦无领袖的散兵游勇!此刻,都被这指向紫禁城的炮声和“关宁铁骑杀回”的流言彻底点燃!
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西面八方汇聚!目标只有一个——紫禁城!承天门!
“杀顺——!!!”
“杀顺——!!!”
“杀顺——!!!”
整个北京城,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杀顺”的狂潮彻底淹没!九门之内,风雷激荡!血火燎原!
琼华岛,冰窖秘库通道。
巨大的炮声轰鸣,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布满裂纹的冰门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冰门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几块巨大的碎冰轰然剥落!更多的烟尘从缝隙中涌入!
但这一次,通道内的人,眼中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王承恩被那震天的炮响和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杀顺”声浪震醒。他挣扎着睁开浑浊的眼睛,断臂处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但他死死咬着牙,看向通道深处。
春桃也被震醒,惊恐地蜷缩着。
张二狗不知何时己经爬了回来,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水鬼,正靠在朱旺身边剧烈喘息。
而朱旺…
他依旧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那只刚刚书写了三个血符的、血肉模糊的左手,此刻,却极其轻微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食指的指尖,无意识地、却又无比精准地,轻轻点在了第三个血符之上——那座在烈焰中崩塌的城楼!那面正被火焰吞噬的“顺”字残旗!
仿佛在确认。
仿佛在…落印。
秘库深处,那堆积如山的巨大木箱,在剧烈的震动和外面山呼海啸的“杀顺”声浪中,发出低沉而古老的共鸣。
幽暗的通道内,那三个用皇帝鲜血书写的、狰狞的杀戮图腾,在冰门裂缝透入的、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妖异而冰冷的光泽。
血符所指,
九门风雷。
燎原之火,
己…点燃京城!
那柄由穿越者灵魂与末代帝王血泪共同淬炼的、复仇的利刃,终于在这尸山血海、烈焰焚城的绝境之中,发出了第一声…斩破黑暗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