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瓦片上的声音像无数颗黄豆滚落。秋燕把铜酒壶贴在耳边摇晃,里面还剩最后一口酒。铁山三天没露面了,自那晚她靠在他怀里之后。
"丫头..."父亲在里屋叫她,声音比平时清晰,"地窖..."
秋燕端着煤油灯下到地窖,霉味混着酒香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十几个陶坛,封泥上刻着年份,
最早的一坛标着1983年,正是她出生的那年。她拂去灰尘,发现旁边还用炭笔画了朵小小的槐花。
"最西边。"父亲不知何时扶着墙站在地窖口,脸色在灯光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红布盖着的那坛。"
秋燕找到那个小坛子,揭开红布时带起一片灰尘。坛身没有标记,但封泥上按着枚戒指的痕迹,
是母亲的结婚戒指,她记得那个特别的波浪纹。
"七月十五开。"父亲咳嗽着,"给铁山..."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咳起来,一口血沫溅在陶坛上。
秋燕慌忙扶住他,手指蹭到坛口的血迹。黏腻的触感让她想起铁山手臂上的伤。父亲死死抓着她的手腕:"他要是...不肯喝...就说..."
雷声吞没了后半句话。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地窖深处另一个暗格,那里摆着个褪色的军用铁盒,上面用红漆写着δ-7。
雨更大了。秋燕给父亲喂完药,鬼使神差地拿着铜酒壶来到铁山的小屋。门虚掩着,屋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铁山仰面倒在床上,迷彩服敞着,胸口那些圆形的疤痕在煤油灯下像一串黑色的纽扣。
"壶还你。"秋燕站在门口没进去。
铁山缓缓转过头,眼神涣散。他喝得比想象中还多,床边倒着两个空酒瓶。秋燕注意到他左手攥着什么东西,是张照片,边缘己经被捏得发皱。
"知道...δ-107什么意思吗?"铁山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秋燕心跳加速。她迈进屋子,雨水从她发梢滴到地上。铁山举起照片对着光,秋燕看清了,
是那张在灶神像后发现的旧照,年轻的父母站在酒缸旁,穿军装的男人怀里抱着婴儿。
"第七分队..."铁山用照片指着自己胸口的疤,"十个孩子...活下来七个。"他翻过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δ组实验体107号-赵。
秋燕的耳朵里突然嗡嗡作响。δ不是字母,是数字,07号实验体。她看向铁山手臂内侧的编号纹身,胃部一阵抽搐。
"你父亲..."铁山撑起身子,酒气喷在她脸上,"和我母亲..."他喉结滚动了几下,"1982年...地质勘探队..."
又一道闪电。秋燕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句没说完的话。她倒退两步,铜酒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铁山扑过来抓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以为骨头要碎了。
"我们..."他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不能..."
秋燕挣脱开来,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打在她滚烫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她跑过酒坊时,瞥见周永强的皮卡停在溪边,两个陌生男人正往车上搬什么东西。
后半夜雨停了。秋燕蜷缩在灶台边,铜酒壶滚落在脚边。父亲的高烧退了,此刻睡得正沉。她着壶底的刻字,
"敢向青天借百年",这豪迈的诗句是谁刻下的?铁山的父亲?还是...她的父亲?
天蒙蒙亮时,敲门声惊醒了她。秋燕开门看见李婶焦急的脸:"快!镇上来人了!"
村口停着三辆黑色轿车,十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在周永强家门口说话。秋燕躲在老槐树后,看见周永强点头哈腰地引着他们往酒坊走,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得意。
"说是来品酒的。"李婶揪着衣角,"可带头的分明是卫生局的王科长..."
秋燕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想起铁山那坛加了断肠草的酒,虽然他说微量无害,但如果...她拔腿就往酒坊跑,却被李婶拽住。
"别去!"老妇人压低声音,"周永强昨晚...往溪里又倒了东西..."
酒坊前己经围满了人。穿制服的人们拿着玻璃杯,周永强正殷勤地打开最显眼的那坛酒。秋燕认出那是铁山亲手封坛的第三缸,坛底有个不起眼的三角形刻痕。
"这是我们村特产..."周永强笑着倒酒,"程家祖传配方..."
秋燕想冲过去,却被两个陌生男人拦住。她眼睁睁看着王科长举起酒杯,其他人也跟着喝下。最初的几秒很平静,首到王科长突然皱眉,捂住腹部跪倒在地。
现场瞬间大乱。穿制服的人们接二连三倒下,有人开始呕吐。周永强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诡异的震惊,就好像这场面超出了他的预期。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秋燕被人群挤到墙角,突然看见酒架后面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铁山正悄无声息地检查那坛酒,迅速往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抓住他!"周永强突然指向铁山,"就是他下的毒!"
穿制服的人扑向铁山,却被他一个利落的格挡摔倒在地。铁山冲向秋燕,抓住她的手腕往林场方向拖。奔跑中秋燕看见他腰间别着个熟悉的物件,那个δ-7铁盒。
"不是我。"铁山喘着粗气,在林场边缘停下,"酒被换了。"
秋燕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想起地窖里那坛带血的酒。她想问δ组实验体的事,想问1982年的地质勘探队,话到嘴边却变成:"为什么帮我?"
铁山沉默了很久,久到秋燕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他解开领口,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我母亲...留的。"
纸条上是一首没写完的诗,字迹娟秀:「一坛血酒分两处,敢向青天...」后面被血渍模糊了。秋燕翻过来,背面是张医院的出生证明,但父亲一栏空白。日期是1983年7月15日。
"不是..."铁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不是..."
林场外传来警笛声。铁山把纸条塞回她手里,转身要走。秋燕抓住他的迷彩服下摆:"δ-7铁盒里有什么?"
铁山的背影僵住了。他慢慢回过头,眼神复杂得让秋燕心颤:"我们的血。"说完便消失在晨雾中。
秋燕回到被查封的酒坊时,穿制服的人己经走了,只留下封条在风中飘动。周永强靠在他的皮卡上抽烟,看见秋燕时咧嘴一笑:"猜猜谁要坐牢?"
秋燕径首走过他身边,却被拽住胳膊。周永强压低声音:"十年前玉米地里,你求我轻点..."他金表带硌得她生疼,"现在求还来得及。"
秋燕猛地抽回手,周永强却大笑起来:"你以为赵铁山是什么好人?"他弹飞烟头,"δ组那些孩子...知道怎么活下来的吗?"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优胜劣汰..."
地窖的暗门前,秋燕犹豫了。δ-7铁盒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方形的灰尘印记。她转身时踢到了什么,是铁山的铜酒壶,不知何时被他放在了这里。壶嘴处沾着新鲜的血迹,还是湿的。
壶底的刻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敢向青天借百年」。而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道极浅的刻痕,「程大山赠赵卫国,1982年春」。
赵卫国。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铁山父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