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暴雨来得急。秋燕踮脚去关酒坊的窗户,雨丝还是打湿了她的鬓角。铁山从身后环住她,带着新木清香的衣袖擦过她脸颊。
"小心着凉。"他声音闷在她发间,呼吸扫得她耳根发烫。
秋燕笑着躲开:"赵师傅,这批酒曲还没翻呢。"
成亲三个月,她仍不习惯喊他"夫君"。铁山也不计较,反倒爱听她连名带姓地叫,说像初夏的雨点子,清清脆脆砸在心上。
雨幕中,新酒坊的轮廓朦胧可见。比旧日宽敞许多,梁上悬着红绸还未取下。最醒目的是门前那株老槐,铁山特意把房基往东挪了七尺,就为避开树根。
"今天该挖井了。"铁山望向院子东南角,"张叔说午时动土吉利。"
秋燕擦着窗台上的水渍:"李婶昨晚来说...挖井要祭品。"
话音未落,院门被拍得砰砰响。李婶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怀里紧抱着个包袱:"丫头!出奇事了!"
包袱里是个青瓷坛,坛身刻着"周记"二字。秋燕手指一颤,这分明是周家祠堂供着的祖传酒器!
"今早收拾周家..."李婶压低声音,"地窖塌了半边,露出这个..."
坛口封泥完好,却轻得出奇。铁山小心启封,里面只有张发黄的纸,写着"林周合酿"西字,落款是光绪三年。
"周家祖上..."秋燕想起北山崖下的记载,"真与林家同门?"
铁山摇头,指尖抚过纸面:"墨色不对。"他指着"合"字,"新添的。"
雨势渐小,三人还是按原计划挖井。铁山第一锹下去,铲出块青白相间的石头。秋燕捡起来擦净,竟是半块残碑,隐约可见"酒祖"二字。
"往旁边挖。"李婶突然紧张起来,"别冲撞了..."
锄头碰到硬物的声响清脆异常。铁山跪下来徒手刨土,挖出个陶瓮。瓮盖掀开的瞬间,秋燕闻到熟悉的香气,和母亲留下的燕归酒一模一样!
瓮底沉着块青铜牌,刻着酿酒图谱。铁山翻过来,背面是首小诗:
"同泉分酿各西东,百载恩仇一瓮中。若得真心相对照,青天碧海两心同。"
落款是"林醉翁、周忘忧",正是林家与周家先祖的名号。
"所以..."秋燕着青铜牌,"两家本是一脉?"
李婶突然跪下磕头:"祖宗显灵了!"她指着陶瓮内侧,"看这个!"
阳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瓮底。那里刻着精细的山形图,一条红线从北山崖连到酒坊位置,途经...周家祠堂。
"矿脉走向!"铁山猛地站起,"根本不是矿...是古酒窖!"
秋燕突然明白周家为何死守祠堂。那里正是古酒窖的枢纽!而所谓的放射性元素,其实是陈年酒浆与特殊地质反应产生的能量。
傍晚雨停,井水己渗出薄薄一层。秋燕打上来尝了尝,清甜中带着微微的涩,像极了铁山铜壶里的酒。
"明天去祠堂。"铁山突然说。
秋燕知道他的意思。周永强死了,王桂枝带着孩子改嫁,祠堂荒废多日。是时候解开最后的谜团了。
夜里她梦见母亲。程秀兰站在槐花树下,裙摆沾着酒香,笑着说:"燕儿,井水要三蒸三酿..."
秋燕惊醒时,铁山正轻手轻脚起床。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背上画出道道银痕。那些伤疤淡了许多,像远山的轮廓。
"去哪?"她问。
铁山系腰带的手一顿:"祠堂。"转身见她也要起,无奈道,"你再睡会儿。"
秋燕己经套上外衣:"夫妻同体。"
祠堂的锁锈得厉害。铁山轻轻一拧就断了,门轴发出呻吟般的声响。正厅供桌上积了厚灰,周家祖先的牌位东倒西歪。
"在这。"铁山敲击地面,传来空洞的回音。
撬开地砖,下面是条狭窄的甬道。霉味混着酒香涌上来,秋燕连打三个喷嚏。铁山举着火把先下,石阶湿滑,他回头牵她的手。
甬道尽头是个圆形石室,中央摆着七个陶缸,排列如北斗。铁山挨个查看,在第五缸前停住:"有人来过。"
缸沿有新鲜刮痕。秋燕探头看,缸底沉着块铁牌,和他们井里挖出的一模一样,只是图案不同,画的是口井。
"这是..."
"地图。"铁山声音发紧,"七个点连起来..."
秋燕突然懂了:"像北斗!我们挖的井是天权位,还差六个!"
拂晓时分,他们带着铁牌回家。井水在晨光中泛着微蓝,秋燕打上来一瓢,忽然发现水底沉着亮晶晶的东西。
铁山用竹篮捞上来,是块通体碧绿的玉牌,刻着"同归"二字。玉牌出水瞬间,井水突然变得清澈见底,映着朝霞如融化的胭脂。
"李婶说..."秋燕想起老话,"古井通龙脉..."
铁山把玉牌系在她颈间:"是通人心。"
当天下午,村里来了陌生人。黑色轿车停在酒坊外,下来个穿中山装的老者,自称是省文物局的。
"听说你们挖到了古酒器?"老者眼镜后的目光锐利,"需要鉴定。"
秋燕刚要拒绝,铁山却请人进屋。老者看到青铜牌时手明显发抖,又强作镇定:"这是国家文物..."
"请便。"铁山突然说,"但井水我们还要用。"
老者愣住,随即苦笑:"你知道这是什么?"
"北斗醒酒图。"铁山语气平静,"七个点位酿七种酒,合称..."
"天罡酿。"老者接话,眼神突然柔和,"你父亲...是赵明远?"
铁山绷紧脊背。老者从内袋掏出张照片:年轻时的铁山父亲站在七个酒缸前,胸前挂着同样的青铜牌。
"δ组最初的任务..."老者叹息,"是保护这套酿酒法。"
原来所谓的放射性元素研究,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珍贵的是这套传承千年的古法酿造技艺,能治百病的天罡酿。
老者临走留下名片,说需要资金支持随时联系。秋燕关上门,发现铁山站在井边发呆。
"你早就知道?"
铁山摇头:"只猜对一半。"他指着井水,"这才是真正的'血清'。"
井水在暮色中泛着微光。秋燕忽然想起母亲信中说的"天赋",或许她的辨毒能力,正是为传承这套古法而生?
夜里她蒸了第一锅酒。铁山按照青铜牌上的图谱调整火候,蒸汽凝结在秋燕睫毛上,像碎钻般闪亮。
"尝尝。"她舀出第一勺。
铁山抿了一口,突然红了眼眶:"...父亲的味道。"
秋燕就着他的手尝了尝,酒液入喉的刹那,无数陌生画面涌入脑海:穿长袍的酿酒师在月下封坛,战火中人们拼死护住酒缸,δ组成员秘密交接青铜牌...
最后出现的,是铁山父亲临终场景。老人将铜酒壶交给少年铁山,说:"记住...酒是活的..."
秋燕惊醒时,铁山正担忧地看着她。月光透过窗棂,在床前洒下一片银白。远处传来夜莺的啼叫,清亮如井水。
"我们明天..."她握住铁山的手,"去找齐七个点位?"
铁山点头,在她掌心画了颗北斗星:"从摇光开始。"
秋燕笑着闭上眼睛。玉牌贴在她心口,微微发烫,像颗小小的太阳。